第二日,整整一天的時間,除了蟲草例行給傷了腿的雲溪治傷換藥,他們各自呆在房間裡,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夜幕再次降臨,左傾顔終于走出房門,她推開左兆熙的房門,隻看到他獨自呆坐在桌前,桌上擺着十幾個酒瓶。
她眉峰一擰,跨步而入,正欲開口斥責,卻意外地發現,房間沒有酒味。
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些酒瓶全是未開封的。
左兆熙的樣子也十分清醒。
她籲了口氣,緩下了聲音,“既然拿了酒,為何又不喝?
”
左兆熙沒有看她,隻盯着空酒杯出神,“若喝了酒,又該誤事了。
”
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肆意妄為的左兆熙。
可沒等左傾顔開口,他又自嘲一笑,“蠢了一次又一次,身邊,再也沒人替我兜着了。
”
“你知道就好。
”左傾顔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他身側,“怎麼,内疚啊?
”
雖說是顧千殇他們十分精明,但實則也是他不夠謹慎,犯了蠢。
她撕開其中一壺酒,狠狠灌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直沖喉間,嗆得她猛咳。
左兆熙給她拍了拍後背,另一隻手奪過她的酒瓶,收起,難得闆起臉,“都什麼時候了,别胡鬧。
”
左傾顔不禁想起上一次喝酒時,不管她如何放縱,身邊總有他在,就是酩酊大醉也能大夢一場。
可如今,她連一口酒,也肆意妄為不得。
二哥說得對,身邊,再也沒有誰可以替他們兜着了。
左傾顔好不容易緩過來,聲音有些嘶啞,“是我提議要去西郊,也是我想看那畫像,若是要追究責任,我至少負一半以上……”
“我是你哥。
”左兆熙打斷他,聲音帶着懊惱,“我說過要護着你,卻根本做不到。
”
他心裡清楚,今日要不是大嫂跟來了,就算他豁出去這條命,都不一定能保住顔顔……
他揉着眉心,苦苦壓抑的自責被左傾顔三言兩語挑了起來,“我比你虛長那麼多歲,腦子卻還沒你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好使……”
左傾顔聞言,忽然挑眉,“若我不隻活了這些歲數呢?
”
……
燭光搖曳,時不時爆開點點火星。
那突兀脆響也将左兆熙思緒拉回。
這是兄妹倆前世今生,第一次如此開誠布公的談話。
左傾顔将她重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所以,你從燼王選妃宴開始,像變了個人似的,是因為你知道……上輩子,我們左家人,最後都死絕了?
東陵……也亡了?
”
相對于左兆熙的震驚,左傾顔聲音平靜無波,“除了父親,我們所有人都死了。
”
“你說太子和蘭提真穆同歸于盡,那最後,是顧千殇得了天下?
”
想起那一雙布滿狠戾之色的眼睛,左兆熙猛地攥緊拳頭,“就算他上輩子得了天下又如何,這輩子,我們可都還活着!
”
左傾顔慢慢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是啊,我們還活着,隻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
努力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改變最終的結局嗎?
還沒有到最後一步,豈能輕言放棄。
左傾顔将一個玉牌放在桌上,朝他推過去,“這個是大嫂留給你的。
”
正是暗巷裡,楊伶慌亂中塞進她掌心的硬物。
左兆熙眼裡翻湧戰意未褪,稍一擡眼,熟悉的玉牌映入眼簾。
他瞳孔一縮,瞬間愣在當場,“這是……”
“你不認得?
”
左兆熙顫動的手緩緩執起那塊玉牌。
他怎麼可能不認得……
這是大嫂舍棄她一生忠名,從殷家人手中奪回來的戰利品啊!
他的指尖摩挲着那塊玉牌,左傾顔輕飄飄的聲音随即鑽入耳際。
“決戰在即,大嫂信你,對你委以重任,你切莫讓她的一番苦心白費。
”
左兆熙猛地捂住臉。
溫熱的淚水瞬間沁濕了掌心的那枚兵符。
安淩軍兵符。
其實,他也曾像很多人一樣,以為這東西,是大嫂多年來屈居在大哥的威名之下,心有不甘的執念。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悟。
大嫂心中所念,皆是家國大義,從無利己之心……
如她所言,她分明已經不是左家人,卻可以為了左家人身陷囹圄,毫不顧惜己身。
那隻能說明,她對大哥愛入骨髓,方才願意愛屋及烏,竭盡所能保全他們兄妹!
“我,真的配嗎?
”左兆熙忍不住啞了聲。
代替大嫂,率領僅餘不過萬人的安淩軍,在囤積了二十萬駐軍和十五萬西秦軍的陽城漩渦中,為東陵的生死存亡,撕開一道血口子!
他不禁攤開掌心,懷疑地看着自己顫抖的雙手。
從未想過,終日鬥雞遛狗,無所事事的自己,也能有機會,肩負起如此重擔......
左傾顔緩慢擡眼,定定睨他。
“明日,咱們反擊顧千殇的第一戰,就看你的了,二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