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林火光耀眼,一個身着魚紋蜀錦朱紅長袍的男人站在光秃秃的迷疊竹林間,紅着眼哭得撕心裂肺。
幾人面面相觑,頭皮發麻。
尤其是左傾顔,心裡愧疚得不行。
可是師父他老人家不是說,這片竹林的主人早年就被瘋狗咬死了,這些迷疊竹都是天生天養的。
可看眼前這場面,不像是沒主的啊。
師父為何要诓騙她?
不對,她該糾結的是,現下該如何是好!
“呃,這位大叔……”左傾顔走近幾步,那男人擡起頭來,山上的火光微微映照在他身上,隻見他衣着十分富貴華麗,腰嵌寶石,袖帶金絲,就連束冠都是金色的,活脫脫一個流落山澗的豪門貴胄。
“谷主!
?
”身後闵月驚詫的聲音瞬間蓋過她的。
左傾顔腦海嗡一聲響,整個人都呆住了。
藥王谷谷主難道不應該是仙風道骨衣袂飄飄的世外高人嗎?
為何眼前的人看起來竟是那麼......
市儈?
庸俗?
不,是貴氣逼人。
下意識想到祁燼的身世,左傾顔突然汗顔。
敢情她還傍上了土地主家的兒子?
左傾顔亂七八糟地想着,笛莫塵已經抹幹了眼淚在她面前站定。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偷老子的寶貝竹子!
”
“說,誰派你們來的,是北戎人,還是裴半城那個老不死的!
?
”
左傾顔心裡納悶着,裴半城又是誰,不會正好是她師父吧。
今生師父還沒收她為徒,更不曾見過她的面,萬萬不能亂認。
“我們是神策軍的,不是北戎人,也不認識什麼裴半城。
”
笛莫塵卻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我不管你認不認識,也不管你是誰,用了老子的東西就得賠!
你立刻賠錢!
”
這片竹林花了他多少心血啊。
不賠他個萬八千兩,今兒跟她沒完!
天皇老子來了都沒情面講!
左傾顔苦笑,加快語速解釋,“我以為那片迷疊竹林無主,想着明日吹東風,山火往裡面蔓延的話,這片竹林也是保不住。
不如趁着今晚西風強勢,将竹竿燒了,讓下風口的北戎人未戰自潰,守衛的邊軍也可趁機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
“笛谷主,實在是抱歉,您說個數吧。
”
左傾顔說話間,笛莫塵發紅的眸子一點一點變得幽深。
“懂的還挺多......”他随即面色一厲,“你到底是什麼人?
”
蕭桡的神策軍什麼時候還有女人了?
忽悠誰呢!
闵月忽然上前一步,揚襟拜下,“奴婢闵月,拜見谷主。
”
笛莫塵驟然聽到這個名字,吃了一驚,朝她們走近了兩步,背對着火光,好不容易才看清闵月的臉,忽然愣住了。
仿佛想在她臉上找出當年那個性格爽朗的少女模樣。
“你、你怎麼變成......”
闵月忽然笑了,“谷主是想問,歲月荏苒,你還是那麼英俊潇灑,而我為何卻變成一個糟老太婆吧?
”
笛莫塵撓了撓頭,說是的話,會不會直接了些?
他記得,義妹的星月雲霞四婢之中,就屬這闵月最是兇悍......
“我先給谷主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家大小姐,先定國侯嫡長女。
”
笛莫塵的臉上瞬息萬變,盯着看起來眼前穿着神策軍服,披散頭發,沾了血污有些狼狽的少女。
“你......是我義妹的女兒?
”
左傾顔鄭重行了一禮,“小女左傾顔,拜見谷主。
”
因着剛剛那吃人的眼神,她不敢叫舅舅......
笛莫塵卻是兩眼一黑。
定國侯府有多窮,人有多摳,他十六年前就知道得透透的。
窮親戚上門打秋風。
他的迷疊竹打了水漂,就連辛苦銀子,也讨不回來了!
......
笛莫塵苦着臉将他們帶到了他閉關常住的山洞裡。
一眼望去,精緻的茶具,金絲的軟榻錦被,梨木的衣櫃茶幾,茶幾上還橫七豎八擺着宣紙筆墨,一看就是昂貴至極的物件。
就算是見多了名貴物件的左傾顔也忍不住咋舌。
人有的他都有,人沒有的他也有,這笛谷主倒真是個會享福的。
幾人面面相觑,闵月忍不住道,“外頭都打起來了,谷主還不出去嗎?
”
“藥方還沒研究出來,沒臉出去。
”
“……”
左傾顔遞出她寫給祁燼的那張方子,“鬥膽請谷主指教,這方子如何?
”
笛莫塵掃了她手裡的方子一眼,散漫的目光頓時彙聚,一把搶過藥方,又抓起茶幾上他寫的一張方子,仔細對比。
“你還說不認識裴半城!
”
笛莫塵看着她怒道,“這桔梗、陳皮、牛蒡子的組合,就是裴半城治咳嗽的老套路,連排列順序都一模一樣,你還想騙我!
”
左傾顔心裡一震,師父她老人家給咳嗽患者開藥的時候,确實每回都有這三樣,她學了師父的針法,也無意中學了師父開藥的小習慣,沒想到這都能讓笛谷主看出破綻……
“實不相瞞,我幾年前在天陵的時候曾經跟一位醫術了得的師父學過一些,但師父沒告知他的名諱,實在不知道是不是谷主口中的裴半城。
”
笛莫塵眼一擡,“那人是不是瘦得跟竹竿似的,臉上還長了兩個大麻子?
”
左傾顔苦笑,“那是黑痣……”不是麻子。
笛莫塵的語氣不容反駁,“都一樣醜。
”
“看來你這丫頭還真拜他為師了,這藥方是你自己開的?
”
左傾顔如實點頭,“是,我一路上在病患身上試過了,效果還不錯,但是對老人小孩或者體弱多病的人,收效甚微,煩請谷主看看,能否加以調整。
”
“天賦不錯,裴半城總算沒給藥王谷丢人。
”
左傾顔汗顔,這話怎麼怪怪的,不應該是怕她醫術不精,給藥王谷丢人嗎?
這時,一直負責觀望的凜羽跑了過來,“小姐,山口的北戎兵又開始強攻了!
”
左傾顔神色一凜,看了看天色。
如今要入夜了,照理來說不應該選這個時候強攻,唯一的可能,就是辛瓦圖得知了蘭提真穆重傷昏迷,黑袍下令撤軍的消息,這才急着從藥王谷這找回場子!
現在藥王谷人這麼多,若能擒下,祁燼和葉輕定會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闵月雙手抱胸斜倚在石門上,“谷主,藥方已經有了眉目,您是不是也該‘出關’了?
”
笛莫塵卻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水,慢悠悠撫平衣袍上的褶皺,才慢條斯理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
“對付那些不長腦子的粗鄙蠻夷,急個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