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氣氛仿若凝滞。
“左傾顔,你想清楚了?
”
這一刻,他褪去了柔和與随性,仿佛又成為了衆人眼中睥睨冷戾的燼王殿下。
左傾顔腦海中混沌紛亂,卻還是在他清冷的眸光中讀到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委屈。
可這次,她沒有再猶豫不決。
“我的心意确實如此!
請三殿下自重!
”
她錯開這番對視,猛地站了起來,“我、我先去看看蟲草找到藥了沒。
”
話罷逃難似的快步出了房間。
門砰一聲關上,她的背抵在門闆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仿佛在剛剛那場無硝煙的戰役中,費盡全身氣力,總算守住了自己的心門。
可她卻沒有半絲愉悅感。
沒過多久,房内傳來窗門吱呀的開關聲,側眸見一道白影掠出了侯府高牆。
她暗暗松了口氣。
走了也好。
蟲草回來就見自家小姐歪在小榻上出神,“小姐,藥箱拿來了。
”
“擱屋裡吧。
”左傾顔眼皮也沒擡。
“剛剛奴婢在外頭遇到袁總管了,他帶了四個人過來,我說小姐在休憩,他就直接把人留下了。
”
瞅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受傷嚴重的人早已不見蹤影,蟲草也跟着松口氣。
袁總管武功高強,若被他發現屋裡有男人,老侯爺定也就知道了。
“把他們四個帶進來吧。
”左傾顔坐了起來,才想起老侯爺說過要給她幾個暗衛,沒想到袁叔辦事這麼利索。
四人進屋時腳步極輕,可見都是武功一等一的暗衛。
“拜見大小姐。
”他們一臉肅然朝左傾顔行禮。
四人都是莫約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長相平庸,混入人群中半點也不出挑的那種。
左傾顔喊了起,眸光掠過他們的臉,不禁有些失望。
都是陌生的面孔。
前世定國侯府出事之後,老侯爺留下的暗衛在北境找到了她,自此留在了她身邊。
在暴民打算将她火祭的前一夜,他們為了救她折損殆盡,而她,最後還是在半路被活捉了回去。
重生之後她便想找到他們,卻不知該如何向老侯爺解釋,她為何會認得那幾個暗衛。
“你們在侯府多久了?
”她忽然開口。
其中一個看起來最年長的男子上前答道,“回大小姐,我們自幼在侯府長大,一些人是買回來的孤兒,也有一些人父母本就是侯府的暗衛。
”
“我們幾人的武藝是袁統領親自指點的。
統領讓我們留在慕青苑保護大小姐,日後萬事隻聽小姐一人吩咐。
”
“那侯府中年歲與你們相仿的暗衛中,可有名叫雲溪的?
”
幾人一愣,面面相觑之後,竟都是搖頭,“回大小姐,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
左傾顔神色不變,心中卻是納悶了。
雲溪在那些人中地位不凡,按理說,同是侯府的暗衛,多少也該聽過姓名才是。
她回過神來,見四人神色有些凝重,不由一笑,“沒聽過就沒聽過吧,我也是随口一問。
你們幾個日後留在慕青苑記得安守本職,不要懈怠便好,平日裡也不必過于拘謹。
生活上的事都聽蟲草的安排。
”
“是,大小姐。
”
“你叫什麼名字?
”她問年長的暗衛。
“屬下凜羽。
”
“凜羽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
蟲草将人領走後,房間安靜下來。
“你先在這等着我。
”左傾顔留下一句話給他,轉身進了寝間。
半個時辰後,左傾顔拿出了一張手繪的天陵城簡圖。
凜羽揉了揉眼睛,一眼分辨出圖中所畫是橫跨天陵南北的内河。
天陵城最繁華的地方在鎮北街,最破敗貧窮的是城南街。
兩地之間連通着一條狹長的内河,經官府的多次修葺擴建,逐漸變成了天陵一道獨有的風景。
鎮北商賈雲集,每到集市開放的時辰,人流絡繹不絕。
反之,城南極其冷僻,景象跟鎮北街簡直是天差地别。
他曾去過幾次,那裡一整條街隻有一兩家簡陋的商鋪開着,日頭未落,店家已開始收拾準備打烊。
居住在這裡的百姓也多是貧苦人家,衣着單薄樸素。
每每見有衣着華麗的公子哥兒過來,都低着頭紛紛避讓她,生怕一個不慎得罪京中權貴,惹來禍端。
“我想盤下這條街所有的商鋪,你是暗衛,平日裡極少現身人前,所以我想讓你替我出面談價。
”
“一整條街?
”
凜羽自認見慣了血腥的大場面,可遇到大小姐,才知道真正的驚悚不是血,而是大小姐的嘴。
可看着眼前一臉認真的大小姐,凜羽心裡覺得她天真,卻又不忍心打擊她。
隻得點頭應是,“那價格方面?
”
“城南地界的街鋪如此偏遠破敗,京中願花大價錢買東西的貴人卻都住在鎮北,鋪面單價不高,你看着辦便是。
”
凜羽咋舌,遲遲沒有說話。
“有什麼問題嗎?
”
凜羽遲疑地開口,“據屬下所知,城南地界大多數街鋪,都是燼王殿下的産業。
”
“你說什麼?
”左傾顔差點掉了下巴。
祁燼一個皇子,買那麼多鋪子幹什麼,就算他想賺錢,也該買在鎮北吧。
“大小姐有所不知,如今城南的百姓,多是幾年前蔚縣洪災後逃難進京的流民。
當時天陵一下子湧入大批流民,朝臣們都擔心流民過多引發京都動亂,衡王極力要将這些流民驅逐出京。
”
“後來朝堂上的消息不知怎麼走漏出去,流民心慌不安,眼見暴亂将起,是燼王殿下将手頭值錢的地契折現,一舉買下半個城南,将那些商鋪按人頭無償分給流民經營。
”
左傾顔面露震驚,忍不住問,“那些流民豈會如此乖順?
”
按人頭分派商鋪讓他們經營說起來簡單,可具體如何分派,那些暗中挑唆流民暴動的人,豈會那麼容易讓他如願。
“燼王手握黑甲衛,殺伐果決,那些暗中挑事的都被當街斬殺,分派商鋪也是嚴格依據燼王定下的規則分派,若有怨言不肯接受的,立刻驅逐出京。
”
殺雞儆猴,恩威并施。
不愧是燼王。
“所以你是想說,買下這條街定會驚動燼王?
”
想起祁燼剛那黑沉的臉色,她感覺額角不斷地突突直跳。
凜羽颔首,“之前曾有人想盤下城南街開賭坊,托了齊王爺去找燼王,燼王雖沒有當面拒絕,卻當場開出天價,讓齊王下不來台。
”
“不過,燼王與定國侯府關系自然不同于齊王府,若大小姐開口……”
見左傾顔哭喪着臉,凜羽又道,“屬下明日便去城南打聽打聽,先把不屬于燼王的鋪面盤下,看看能有多少間。
”
這還差不多。
左傾顔灑然一笑,“給你一個月時間,夠嗎?
”
“一個月的話應該……”
夠吧?
在那雙滿是期待的璀璨星目之下,凜羽神差鬼使地點了點頭。
“請大小姐放心。
”
......
他剛說了什麼?
凜羽正欲退下,推開門便見蟲草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手裡還握着一塊腰牌。
“小姐,不好了!
”
左傾顔擡眼就認出了蟲草手裡的腰牌是左兆熙的。
眉眼一冷,“他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
“二公子偷溜出府去了林家,唐突了大少夫人,這會兒被扣在林家了!
”
“這個蠢貨!
”
左傾顔閉了閉眼,“他的事我不想管,将玉佩送去德園,報與老侯爺知道。
”
話落他擡步越過蟲草往屋内走去,蟲草急得眼角飙淚,顫聲道,“報過了,老侯爺急怒攻心,厥過去了!
”
正欲跨進門檻的腳驟然一頓,左傾顔猛地轉過身,俏臉上滿是驚怒,“祖父現下如何?
!
”
“袁總管請了大夫,已經瞧過了,說是肝火過盛,急怒攻心導緻暈厥,大約明日方能醒來,但是還需安心靜養。
”
“袁總管還說,若是大小姐不願去林家,不如、不如就先将殷氏放出來……”
聽得老侯爺無大礙,左傾顔提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想起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眸子裡聚起風暴。
“蟲草,替我更衣,凜羽,備上一份‘重禮’,随本小姐前去拜會林相!
”
凜羽颔首應下,“小姐,要備什麼重禮,請明示。
”
左傾顔眉梢微動,朝他招了招手。
凜羽心領神會附耳過來,聽完左傾顔吩咐之後,深邃眼廓中目光變得極為詭異。
整個慕青苑忙碌起來。
屋檐頂上一抹白影冷眼瞧着日光下靈動嬌俏的女子,深邃的眸子微眯。
果然是個沒良心的小女人。
心裡暗嗤了一聲,見人急匆匆地上了馬車,終是忍不住,朝相府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