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逍沒有急着告訴她是什麼,而是道,“我母妃與他的事想必你知道,我與他關系并不好,曹黨和皇後他們都知曉。
但他們并未因此放心,在他們看來,我的存在就是他們上位最大的障礙。
便是有一日,他們奪了這天下,我依舊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我便覺得身邊親近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将來他們受我連累,落得凄慘下場。
這次的刺殺,便是因為那個人奪了曹家不少權利,曹志誠就想要了我的命,讓那皇位除了曹家那兩個外甥,再無其他選擇。
”
謝酒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顧逍回握她,“我時常覺得自己猶如走肉,無期盼,無留戀,甚至連怨恨都沒什麼意義,更不曾想過什麼未來。
那年你醉酒出現之前,我躺在冰涼的地上,感受着血液從自己體内一點點流逝,想着或許就此解脫也好,可你出現了。
母妃發病時,時常咒罵我,将來長大了定也是如那個人一般,薄情寡義,背信棄義,她說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配擁有妻兒的,免得禍害女子。
酒兒,你笑話我怯懦也罷,矯情也好,母妃的話如同魔咒一般,禁锢了我的心,讓我不敢奢望。
來玉幽關前,我去見了你,你沒能認出我來,我雖失落,但更有輕松,我想,也好,與其将來被我禍害,不如嫁個尋常人家,過些平淡日子。
”
“每個人都有心結,阿逍,這不是懦弱。
”
這世間沒有幾個人能在被父親抛棄,家庭破裂後,又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詛咒,還能不在心裡留下一點痕迹。
何況,那時他才是幾歲的孩童。
童年陰影通常會根深蒂固,許多人一輩子都未能走出來,或者走向另一個極端。
而他依舊長成頂天立地的男人,沒有丢棄良善,也沒性格扭曲,已是極為不易。
謝酒眼裡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她用手細細描摹他的眉眼,“你有我。
”
顧逍不想她擡手累着,便低下身子,眼眸灼灼的看着她,“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酒兒,你既招惹了我,就休想再丢開我了,你明白嗎?
”
她從沒想過要丢開他,她點了點頭。
顧逍親了下她的臉,滿眼缱绻柔情,他起身打開一個箱子,将箱子側起,讓謝酒看得清楚,“這些是我名下的各種契書,有房屋,店鋪,山地,包括府中所有人的賣身契。
”
他走到第二個箱子,“這是府中所有庫房的鑰匙,包括我在江南的私宅别院庫房的鑰匙,我還有一個金庫,藏着我用來養兵的金條,鑰匙都在裡面。
”
他打開第三個箱子,滿滿的一箱子銀票。
“酒兒。
”他随手關上箱子,走到謝酒床邊,“這些都交給你。
”
盡管謝酒隐有猜測,聽了這話,還是呼吸一滞。
她搖了搖頭,便聽到顧逍道,“若将來有一日,我着了他們的道,有這些東西和人,你就尋個地方隐居好好活下去。
”
頓了頓,他又道,“若如母妃所說的那般,我背叛了你,你便拿着我的錢财,帶着我的人,去過逍遙日子,不要為情傷懷,不要做傻事。
”
謝酒心頭酸脹的難受。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他,到此刻,她才明白,他心裡承受得有多重。
他在盡可能地為她的未來做足保障,将他的一切都交給了她。
她忍着淚意道,“我不傷懷,我可以帶着你的銀錢,用着你的人,重新找個好男人嫁了,一定會比你這個光杆司令過得好。
”
顧逍眼裡有一抹痛色滑過,她嫁給别的男人,這種話他聽不得,但若真是自己背叛在先,也是活該,她就該好好活着,忘了自己。
他俯身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額頭,聲音嘶啞暗沉,“真是乖孩子。
”
謝酒淚目,她本是想故意逗弄他,緩和一下他沉重的心情,他竟是回答得這樣認真。
她想起,他明明處處對她好,事事為她思慮周全,卻始終不肯給她一個名分。
是因為他怕自己随時會被刺殺,不能給她一個未來。
是因為他怕自己成了如他母親詛咒的那般,最終抛棄了她,傷了她。
可愛了便是愛了,心如何能受控制,他定是時常内心撕扯痛苦。
謝酒又想着,那他前世是抱了多大的勇氣,退婚,去江南尋她。
而她卻給了他沉重的打擊,他還依舊放不下她,命人默默守護着。
更是在知道她落入霓凰手中後,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去京城救她,最終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謝酒的心說不出的難過。
淚眼朦胧中,她尋到了顧逍的唇。
她吻得很用力,似是要見自己滿腔的愛意通過這個吻,傳達到他心裡去。
“小心傷口。
”顧逍卻擔心她弄疼了自己,掙紮着起身,替她抹去眼角的濕潤。
謝酒也極力憋回眼淚,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看你有多疼我,你愛我,決計舍不得傷害我。
你母妃那是病了,病人的話做不得數,你重情重義,絕不是她口中所說的那種人。
我也不會允許你成為那樣的人,阿逍,你也甩不掉我的,做人做鬼我都要纏着你的……”
唇被捂着,顧逍無奈,“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
謝酒乖順地不再說那個話題,柔聲道,“那你抱着我睡會。
”
他眼底烏青很重,整理三個箱子的東西,處理刺殺後續,又因她高熱守着她,從她受傷以來,他應是都不曾好好阖眼的。
顧逍依言爬上了床,躺在她身邊。
謝酒平躺着不能翻身,就想握着他的手,卻見他散了自己的頭發,從她肩頭攬過一縷發絲,同他自己的纏繞在一起。
而後與她手指相扣,沉沉睡去。
青絲結發兩不疑。
謝酒定定地看他良久,而後也跟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來後,四目相對,謝酒粲然一笑。
這一笑晃了顧逍的眼。
他微微愣住。
便聽得謝酒道,“我渴了。
”
他的酒兒想喝水,顧逍下意識坐起身,渾然忘記了他睡前将他們的青絲纏繞編織。
“嘶。
”他起得太猛,把頭皮扯痛了,忙去看謝酒,“有沒有弄疼你……”
他的視線比話更快,已經看到謝酒握住自己發絲的另一端,他的拉扯力度被她化解在掌心中,絲毫傳不到她頭皮上。
作怪的謝酒笑得促狹又狡猾,“我一點不疼。
”
顧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那是想喝什麼水,分明是想逗弄他。
他低低笑了。
謝酒也笑了,她不敢大笑怕牽動傷口,隻嘴角揚起滿目溫柔地看着他。
顧逍的低笑變成朗聲大笑,心裡晴朗一片,十分高興。
笑罷,他親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壞東西。
”
而後解了兩人的發,起身給她倒了杯水,堅持要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好甜。
”謝酒咽下一口水,說道。
“我沒放糖……”他頓住,明白了謝酒的意思,又笑了起來。
謝酒也跟着眉眼含笑。
兩個人笑得跟二傻子似的時候,莫離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不好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