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路上,趙德寶小心伺候在一旁。
“陛下,要不要再去民間尋些大夫給王爺看看。
”皇帝丢下讓謝酒陪葬的話,就離開了逍王府。
留下王院判和趙劉三位在,可若他們有法子的話,逍王不至于到現在依舊不醒啊,陛下這是要放棄逍王嗎?
不過陛下離開前被謝酒攔着說了些什麼,隻是他離得遠未聽清,想必是求情亦或者是要請别的人來給逍王醫治。
民間多鬼才,尤其那謝酒還是秋氏夫婦的徒孫,秋氏夫婦在江湖地位不低,定是認得一些有本事的醫者的。
但,陛下好似沒有理會。
他才大着膽子試探問了這麼一句,他是真的不想逍王出事。
自打上了馬車一直阖眸的皇帝,緩緩睜開眸子,看向趙德寶。
趙德寶在看清皇帝的眼睛時,驚得一屁股跌坐在馬車上,皇帝那雙一直閉着的眸子裡滿是血絲。
像是哭過許久的人才有的,可他不見陛下落出一滴淚來,陛下這是将淚都咽下了啊。
“老奴給您敷敷。
”他忙爬到馬車角落,用帕子浸在冰桶裡,再擰幹水,将冰涼的帕子輕壓在皇帝的眼皮上。
陛下定是不希望有人看到他這樣的一雙眼睛,尤其是皇後母子,這雙眼睛能暴露出陛下真實的感情。
好在,現在天熱,馬車裡置了冰桶。
看着閉眸任由他敷眼睛的皇帝,趙德寶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皇帝讓謝酒陪葬的用意。
陛下不是真的要謝酒陪葬,或者說陛下根本就沒有放棄逍王殿下。
不想謝酒陪葬就得設法救活逍王,秋氏夫婦,恭王世子等一切不希望謝酒死的人就會想盡法子找到可以醫治逍王的人。
“德寶,他們如何了?
”皇帝問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趙德寶輕聲回道,“三皇子暈厥了過去,大概得一兩個月不能下床了,四皇子嚎得響亮,倒隻是些皮外傷。
”
“回宮後直接去老四的寝宮。
”
“是。
”
趙德寶拿下帕子,再又回到冰桶前,重新将帕子冰上,主仆倆一路無話。
到了四皇子宮殿前,皇帝的眼睛已經好了許多。
他們進去時,四皇子正在哼哼唧唧。
皇帝揮退了下人,“老四,你可知錯?
”
四皇子擡頭看着皇帝,面目一如往常溫和,他下意識想撒嬌,但想到父皇在禦書房那殺意凜然的眸子,他遲疑了一下,恭敬道,“兒臣知錯了,不該去大哥府上鬧事。
”
“傻孩子。
”皇帝坐在他床邊,輕撫着他的頭頂,“你錯在不該受你三哥誤導,父皇總念着皇家的孩子生來就不易,父皇從前過得艱難,便想着讓你和你三哥過得快活些。
你三哥有你母後疼寵,父皇便多寵你一些,沒想到卻将你寵成如今這般,毫無心眼的樣子。
”
四皇子看着熟悉的父皇又回來了,瞬間紅了眼眶,“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好疼。
”
皇帝憐惜道,“父皇心裡更疼,可你們一起去鬧的事,父皇不能隻打你三哥一人,便是這樣你母後還怪父皇偏心你,少不得等下要同父皇鬧,稍後父皇讓德寶送些上好的藥膏來,你好好聽禦醫的話。
”
“父皇。
”四皇子抓着皇帝的手,“兒臣知錯了,兒臣不該不信父皇,父皇才是對兒臣最好的人。
”
皇帝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将趙德寶也退了下去之後,才語重心長道,“你知道就好,以往父皇對你的期待隻是希望你這一生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可今日之事,讓父皇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皇家無兄弟,父皇知道你沒什麼野心,若你三哥誤會你什麼,你也需得驚覺些,莫要再成了别人手裡的刀。
這次的事,也讓父皇對你三哥失望,父皇原本以為他隻是資質平庸了些,至少對你這個同胞弟弟是真心的,可……”
可三哥對他絲毫沒手軟,若他那一拳捶下去,當場讓顧逍咽了氣,衆臣見證下,便是父皇再護着自己,隻怕他也得償命或者付出慘痛代價,那父皇膝下就隻剩三哥一人,他毫不費力的同時除了他和顧逍兩人。
皇帝眉目慈和地看着四皇子,“你好好養着,父皇得再去看看你三哥,若他惱父皇偏愛你,記恨上你,父皇就是坑害你了。
”
“恭送父皇。
”四皇子趴在床上,神情感動,這些話父皇本不該對他說的,可父皇為了他,還是說了,母後和舅舅他們素來将三哥作為皇位繼承者來培養,心裡隻裝着三哥,這世間隻有父皇對他才是真心疼愛的。
他望着皇帝的背影滿眼孺慕,卻看不到皇帝在轉身時,臉上的慈和瞬間變成嫌惡。
五十杖下去,三皇子一直昏迷到剛剛才醒,皇後擔心他,一直在這未曾離去,見到皇帝來,她神情不悅地行了禮。
“老三如何了?
”皇帝像是沒看見皇後的臉色,走到三皇子床前坐下。
三皇子雖醒了,意識還是混混沌沌的,心裡也怨恨皇帝,故而索性閉着眼睛趴在床上。
“都血肉模糊了,還能如何。
”皇後埋怨道。
皇帝臉上有疼惜,但語氣嚴厲,“你也别怨朕,要怨就怨你和你那好哥哥,朕自知自己不是個好皇帝,做這些年江山也是事事依靠你曹家,所以朕才将老三将由你們教導。
可你看看你們教出來的是什麼樣的孩子,他今日行事有多糊塗,朕若不打他那五十闆,不堵了衆臣的嘴,他說不得就得為此丢了皇子身份,甚至丢命。
謀害兄長,算計弟弟,百姓若知道他今日所做之事,如何會擁護他?
這就是你們曹家教出來的孩子,顧逍本就命不久矣,他何須這樣沉不住氣,要帶着老四去鬧事?
便是顧逍僥幸撿回一條命,他又何須容不下他,自打老三作為嫡子出生的那一日,有些東西就已經是屬于他的,為什麼要做那些多餘的,平白連累老三受這苦楚?
”
皇帝俯身摸了摸三皇子的頭,語氣漸漸緩和,“朕平日對他為何嚴厲,孩子心裡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
他身上肩負重任,朕才對他要求甚高啊。
可身為父母,總有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的,朕做了這嚴父,你就該做那慈母,可你将孩子逼成了什麼樣,往後,你不可再如此逼迫他,他是朕的嫡子,生來就是優秀的,誰敢說他不是?
”
皇後從沒見過皇帝這樣嚴詞厲色對她,但言語裡又是對三皇子滿滿的父愛,倒叫她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便聽得皇帝又道,“逍王那頭不行了,禦醫皆無辦法,若他真死了,便是朕打了老三五十闆子,隻怕也難服衆,畢竟不少大臣目睹今日之事,尤其那榆木疙瘩林正在場,若朕不做些什麼,隻怕他真的會死谏,鬧得天下皆知。
”
他歎了口氣,“朕打算給老三和那曹雲嬌賜婚,便說是老三為了給逍王沖喜,主動請求的,三日之内你便将他們的婚事給辦了。
如此,百姓感念老三為了兄長,甘願沖喜,便是再有什麼話傳出去,衆人也難信一個為了兄長犧牲自己婚事的人,會真的有謀害兄長的心。
”
“可老三并不喜雲嬌,三日時間又如何辦得了婚事?
陛下,您不能這樣委屈了老三啊。
”
按慣例,皇子成年就得賜封親王和府邸,搬出宮外,可皇帝始終不曾提過這事,她想着老三遲早要被立為太子,入住東宮,搬來搬去也是麻煩,便也沒提,至于老四,他是幼子,多在宮中陪他們幾年也好。
可現在三日之内就要給老三成婚,别說婚事,便是那府邸都來不及準備啊,她絕不同意,正欲再說什麼。
皇帝厲喝,“糊塗,等人沒了,還沖得哪門子喜?
究竟是老三的民望重要,還是婚事重要,他若不喜,将來重娶便是。
”
“可……”
“兒臣願意。
”一直裝睡将一切都聽進去的三皇子,虛弱開口。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父皇對他的嚴厲竟是這般良苦用心,他并非不喜自己。
至于婚事和女人,等他登基為帝那日,這些不都是唾手可得麼。
“好孩子,苦了你了。
”皇帝再度摸了摸他的頭,“你且好生養着,父皇這就是着手此事。
”
說罷,便疾步出了宮殿,往禦書房而去。
看着趙德寶舉着明黃聖旨離開,皇帝耳邊響起的是謝酒的那番話,“謝酒不懼陪葬,便是您不下此旨意,謝酒也絕不會棄殿下一人獨活。
但殿下的仇不報,小女死也不甘,若您對殿下還有那麼一絲父子之情,請您即刻為三皇子和曹雲嬌賜婚,着他們三日内完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