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誠又尋了個曾在大理寺任職的老人。
據那老人的說法,老文書和曹老三曾有過節。
曹黨一派堅稱,既然兩人從前就有過節,那麼老文書提供的關于曹老三和前大理寺卿談話的記錄,極有可能是老文書當年有意陷害曹老三而留下的。
至于那張銀票,老文書既有心陷害曹老三,自是能有法子弄到他手裡的銀票,故而他們請求此案重新審理。
“皇上答應了。
”樓祁憐憫地看了眼顧逍。
明知顧逍和曹家的恩怨,皇帝竟然任由曹黨推翻他的審案結果,有這樣的爹,顧逍也是夠可憐的。
顧逍抿直了唇,不知為何,他竟不覺得意外,大概是那個人一再讓自己失望,已經習慣了。
他看向樓祁,“請你父王幫個忙,查查曹家昨日送進宮的女子是何人。
”
恭王曾得先帝盛寵,皇宮裡定是有他自己的人的,他查起來會快很多。
樓祁想也沒想就應了,踩着馬镫就要上馬回去找他老爹去。
跟随而來的大力拉了拉他,看向顧逍,“那女子相貌與故去的雲貴妃幾乎一模一樣,名采薇。
”
采薇,戚雲薇。
連名字都相似,顧逍後背緊繃,臉色漸漸泛白。
大力見他如此,竟有些不忍說下去,心裡沉沉歎了口氣,做了一輩子黑羽衛早已磨得鐵石心腸,臨老了,竟還心軟了,咬了咬牙,繼續道,“曹家的說法是這女子,是為曹老三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準備的。
”
曹家真不是東西啊,害死了雲貴妃,卻又豢養了一個和雲貴妃相似的女人,在這種時候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若對雲貴妃還有情,定是會留下與她相似的采薇,讓她成為雲貴妃的替身陪伴在側。
便是皇帝心裡已沒了雲貴妃,不會留采薇在宮裡,曹家也會想出法子逼得皇帝不得不留下采薇,曹家費勁心思養出這麼一個人來,不就是為了對付皇帝嘛。
到底還是男人更了解男人,曹首輔算準了皇帝心裡有雲貴妃,所以,他成功了,皇帝想要采薇,就得留下曹老三的命,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交易。
就是可憐了逍王了,大力在心裡又暗暗歎了口氣,“話已帶到,我們先行回去了。
”
顧逍微微颔首,“多謝告知。
”
樓祁說了句,“有消息我再告知你。
”
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撫顧逍,覺得他比自己慘多了,不忍看他,轉身躍上馬背,跟着大力策馬回城了。
顧逍看着兩人消失的身影,定定地站着,神情無悲無喜,可衣袖下的一雙手卻攥得死緊。
許久,他才轉過身看向謝酒,“照原計劃行事,走吧。
”
說罷,他執着謝酒的手上了馬車。
莫離莫棄對視一眼,眼裡有心疼,亦有憤恨。
上了馬車,顧逍開口,卻是安撫謝酒,“别擔心,若是金角大王暫無法子号令蛇群,我會親手殺了他。
”
那個殺字裹挾着戾氣從他嘴裡穿透而出。
“好。
”謝酒握着他的手,将頭靠在他的肩膀處,心中酸澀得厲害。
又一次,在曹家和顧逍之間,皇帝選擇了曹家,謝酒心裡堵得慌,殺人放火的念頭如野草般侵蝕她的大腦,如何都壓不下去。
皇帝為了那個叫采薇的女子,連自己親審的案子都能任由曹家推翻,為了一個女子,天子顔面都棄了,可見他屆時會如何的疼寵她。
戚雲薇被人陷害失潔,被丈夫抛棄,最後瘋癫自戕,而她的替代者卻享盡帝王恩寵,這讓親眼目睹母親慘死的顧逍,情何以堪。
皇帝的深情令人作嘔。
真是該死。
皇帝該死,曹家該死。
謝酒滿心殺意,念力極強,以至于讓她腕間纏繞的金角大王都有些不安地扭動起來。
它的動靜讓謝酒眼眸微亮,她摟緊了顧逍的胳膊,“阿逍,無論你要走什麼路,我都會在你身側。
”
她溫熱的身子讓顧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他低頭看着謝酒,“稍後我們給你父母雲奴紅豆他們多點幾盞長明燈。
”
他感謝他們救下酒兒,更感謝雲黛用自己的命換了謝酒的重生,無論經曆了多少磨難坎坷,有她在身邊,老天都算厚待了他。
也幸好,有她在身邊。
顧逍将人攏進懷裡,仿若擁着他的全世界。
*
皇宮裡。
皇帝下了朝,便回了禦書房。
良久,他都不曾看進去一個折子,最終,煩躁地将折子丢在一旁,起身往自己的寝宮走去。
上朝前,他在前往勤政殿的路上,遇到了作勢要出宮的采薇。
她身穿绯紅衣裙,披着滿身的晨曦,沒有任何瑕疵的臉上有清晨淡淡的薄霧,在晨曦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當年他和秋乘風一起救下戚雲薇,那日他們相邀去看日出,而她則是趕早去寺廟為家裡祈福,她亦是一身绯紅衣裙,對他笑得明媚又璀璨。
他頓足靜靜看着女子離開,便是走路姿勢都與雲薇一模一樣。
他知道這女子并非什麼曹家遠房親戚,這樣早出現在這裡也非真的要出宮,一切都不過是演給他看的。
可他看着那抹熟悉身影漸行漸遠,好似看着雲薇離他遠去,那日見到雲薇屍體的心痛感再次襲來,他終是命趙德寶去了趟鳳儀宮。
采薇便被皇後安置在了後宮的攬月閣,那裡是他的嫔妃居住的地方。
“陛下,可要歇歇?
”趙德寶見皇帝背着手在殿中煩躁地走來走去,貼心問道。
昨晚他在龍榻前守着,清楚地知道皇上一晚幾乎沒睡,為的什麼,他也一清二楚,可主子的決定不是他一個奴才能置喙的。
他能盼的就是主子身體康健,他也跟着好活幾年。
皇帝轉身看他,“德寶,逍兒會不會怪我?
”
怪不怪的,你不都已經做了選擇嗎?
趙德寶心裡歎氣,面上恭敬道,“殿下心思豈是奴才能猜的,不過,咱家殿下聰慧,定是知道您的難處的。
”
皇帝好似得了安慰,繼續道,“德寶,我沒護好雲薇,不能再看着采薇被曹家人踐踏,皇後所謂的将她許給曹家小子都是借口。
若我今日不松口留下她,明日她便會成為男人們的玩物,德寶,我容忍不了雲薇的臉被别的男人玷污,殺曹家人以後還有機會,一定會有的。
”
趙德寶靜靜聽着,不敢言語,他很清楚,皇上這些話并不是真的說給他聽的,他是在極力說服他自己。
果然,片刻後,皇帝擺駕攬月閣。
趙德寶守在門外,聽着屋裡并不陌生的聲音,低聲吩咐宮女太監們去準備好熱水。
陛下白日寵幸女子,這是自他登基以來,頭一回。
倒是從前在閑王府,陛下愛極了閑王妃,偶爾白日裡也無法克制,後來逍王殿下出生,閑王妃擔心教壞了孩子,才不允陛下胡來。
那幾年的時光是真的好啊,王府雖是窮了點,他這個王爺身邊的太監也時常被别的内侍瞧不上,但心裡踏實啊。
屋裡女子嬌喘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入趙德寶的耳中,他邁步往前走了兩步,從前的閑王妃哪怕被陛下纏得沒法子,也不會這般浪蕩。
冒牌的總歸是冒牌的。
他擡頭望天,刺目的太陽刺得他眼睛生疼,有淚花在眼中閃爍,在一片白光中,他好似又看到那個溫柔的女子笑着對他道,“德寶,你管管你家王爺。
”
“德寶,今日中秋是團圓宴,你過來一起坐。
”
“德寶……”
他自小在宮裡長大,他們這樣的太監在主子們眼裡和一件物什沒什麼兩樣,尤其還是跟了一個不受寵的主子,從沒人拿他們當人,可那幾年,他當了一回人啊。
都是兩隻腳走路的,誰不想當回人啊。
趙德寶迎着烈日,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