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知道可能性不大,皇帝還是去了一趟碧水胡同,不僅是詢問莊太後的下落,也是提醒顧嬌與蕭六郎注意安危。
若說莊太後是靜太妃的死對頭,那麼屢屢破壞靜太妃好事的顧嬌與蕭六郎無疑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蕭六郎剛從翰林院回來,萬萬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顧嬌在前院曬藥材,家裡的三個娃在後院玩耍,宅子裡一片甯靜祥和的氣息。
他收回視線,對皇帝道:“姑婆沒有來過……我們會小心的。
”
皇帝點頭:“你們千萬不要再出事了。
”
蕭六郎深深看了他一眼:“陛下,你有什麼打算?
”
皇帝大掌一握:“朕會找到母後。
”
這是莊太後第二次失蹤,第一次是因為他,是他将她送上了麻風山,是他将她弄丢了。
這一次,他要親自把她找回來。
他喃喃說完,轉過身,步伐沉沉地浸入了夜色。
“怎麼了?
”顧嬌走了過來。
事關重大,蕭六郎沒有瞞她:“姑婆與靜太妃失蹤了,陛下懷疑是靜太妃将姑婆抓走了。
”
“你剛剛說……誰被抓走了?
”
老祭酒的聲音蓦地響在二人身後。
二人齊齊扭頭看向他,老祭酒端着一碗新出鍋的紅糖糍粑,上面撒了新炒的白芝麻。
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滾燙的糖水灑了出來。
顧嬌走過去,朝他伸出手:“姑爺爺,給我吧。
”
“啊?
”他的聲音也帶了一絲顫抖,“你、你們還沒說誰被抓走了?
”
“是姑婆。
”顧嬌道。
老祭酒身子一晃。
顧嬌一手扶住他,一手接住了碗。
那碗很燙,蕭六郎趕忙将碗拿了過來,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并對老祭酒道:“靜太妃暫時不會對姑婆怎麼樣,如果她想殺姑婆在皇宮就動手了,她把姑婆帶出來,應當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
”
顧嬌看向蕭六郎道:“我去找姑婆,相公你和姑爺爺在家裡等消息。
”
蕭六郎躊躇片刻,點了點頭。
老祭酒顫聲道:“我、我也去找找。
”
蕭六郎沒有反對,看着他有些站不穩的步子,眸光微微閃動,說道:“我和老師一起去。
”
老祭酒惶惶然地點了點頭:“好……好。
”
随後,二人也出了碧水胡同。
皇城被封鎖了,四大城門隻許進不許出。
蜿蜒的小道上,一前一後地行進着兩輛馬車,馬車前後有四名騎行的侍衛沿途護送。
天色漸暗,最後一絲夕陽餘晖也淡去了光環,天際一片灰藍。
馬車不疾不徐地走着,車内的人也似乎一臉的從容鎮靜。
“泓兒一定想不到我們已經出城了。
”
若皇帝在這兒,一定能聽出這道聲音的主人就是他苦苦尋覓的靜太妃。
靜太妃換了一身民間婦人的衣裳,挽了個單髻,簪了一支毫不起眼的銀簪。
她這個年紀已經不會去追求美色了,但不得不說,宮裡出來的人到底是與民間婦人大不相同的。
她對面的莊太後也褪去了玄色鎏金鳳袍,穿着寒酸的農婦衣裳。
隻是若是細看,她眉眼間的風華并不是靜太妃可以相提并論的。
莊太後閉目養神,沒回應她。
靜太妃笑了笑:“别裝睡了,我知道你沒睡着,你怎麼可能睡得着?
”
“你很吵。
”莊太後閉着眼道。
靜太妃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譏的笑:“莊錦瑟,你當真不怕死?
”
莊太後依舊閉目養神,顯然不打算理這個聒噪的女人。
靜太妃沒生氣,她垂眸拾起一根衣擺上的銀絲斷發,笑道:“一晃我們都老了,日子過得真快,好像我們也沒進宮多久。
姐姐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嗎,在禦花園,姐姐穿着皇後鳳袍,與諸位姐妹坐在亭子裡聊天。
我不像姐姐進宮就能做皇後,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六品貴人,連到姐姐跟前請安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在宮人的引領下遠遠地給姐姐磕了個頭。
姐姐甚至都沒看我,隻叫宮人賞了我一個玉镯,就是這個玉镯。
”
她說着,伸出左手腕,拉起袖子來,露出一個質地上乘的翡翠镯子。
“姐姐是莊家嫡女,亦是昭國皇後,用的東西都是極好的,哪怕随便拔下一個镯子賞人都是價值連城。
姐姐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幸運的人?
出身顯赫,地位尊崇,雲鬓花顔,貌美無雙,集帝王恩寵于一身……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姐姐得不到的?
我連羨慕姐姐的資格都沒有。
”
“隻是誰能料到,我這樣卑微到塵埃裡的人竟恰恰入了姐姐的眼呢?
”
莊太後不鹹不淡地說道:“誰年輕還沒個眼瞎的時候?
”
靜太妃噗嗤一聲笑了:“姐姐可真會說笑。
其實我是感激過姐姐,也想過要與姐姐做一輩子好姐妹的,可誰讓姐姐這麼心機?
明面上擡舉我,背地裡卻不過是拿我當成向上攀爬的墊腳石!
”
莊太後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神色有些不耐:“靜妃,是你眼瞎還是哀家眼瞎?
”
她幾時拿她做墊腳石了?
憑她也配?
靜太妃冷笑道:“姐姐明知先帝心裡想要的是你,卻總推我去給先帝侍寝,不知道的還當我沾了姐姐多少光。
可我明白,姐姐根本是在欲擒故縱。
先帝去我那裡,無非是因為想從我這兒聽到一點姐姐的消息。
姐姐真是好算計啊,這拿捏人的手段我等望塵莫及。
”
莊太後懶得與她胡攪蠻纏了,她愛怎麼想怎麼想吧,有些人就是喜歡得了便宜還賣乖。
靜太妃卻不管莊太後是否會回應自己,她嘲諷地笑道:“後宮嫔妃無數,先帝去任何人那裡卻獨獨不去姐姐那裡,可姐姐又怎會明白先帝去哪裡都沒有心,先帝早把心留在了姐姐的坤甯宮。
”
“呵。
”莊太後冷笑出聲。
靜太妃微微困惑地看着莊太後:“怎麼?
我說的不對嗎?
”
莊太後給了她一個憐憫的眼神:“靜妃,你真可憐。
”
靜太妃的神色出現了一瞬的撕裂,但很快她便恢複了完美笑容:“姐姐這聲靜妃倒是叫我越發憶起當年。
”
莊太後淡淡道:“你别一口一個當年了,想叙舊去後面那輛馬車上找蔡嬷嬷,哀家想清靜。
”
靜太妃垂眸将手中那根斷發扔在了地上:“姐姐就不好奇我為何要離間姐姐與泓兒的關系?
”
别說,莊太後還真不好奇:“一個人作惡多端還需要理由嗎?
非得嘗盡了生活的苦,來一句你是被逼的,你情非得已,你究竟是想感動哀家還是想感動你自己?
”
靜太妃的笑容淡了下來:“姐姐說話還是這麼不留情面。
”
莊太後再度閉上眼,這次打定主意不理靜太妃了。
靜太妃約莫是自覺無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挑開簾子往外望了望,忽然惆怅地開口:“我想去邊塞看甯安,姐姐陪我一起吧,甯安見到母後一定也會很高興。
”
莊太後的眉頭動了動,沒睜開眼睛。
弄了半天隻是想帶她去邊塞見甯安,這理由誰信?
靜太妃喃喃道:“我們都去見甯安最後一面。
”
這話怪怪的。
莊太後懷疑靜太妃的精神已經有些失常了。
靜太妃放下簾子,看向莊太後笑了笑:“畢竟我們上了年紀,折騰不了第二趟了。
”
似乎是在解釋上一句話。
然而下一秒,她又笑道:“又或者,見完甯安,我就會殺掉姐姐了。
”
夜幕降臨。
京城的搜捕毫無進展。
皇帝站在巍峨的城門下,看着守城的侍衛對入城的百姓逐一進行搜查,神色凝重到了極點。
魏公公看着皇帝幹裂的嘴唇,心疼地說道:“陛下,您都奔波了一整日了,去歇會兒吧,何公公會看着的。
”
皇帝的眸子漫上一層凜冽的寒霜:“母後還落在那個女人手裡……朕不累,找不回母後,朕不會歇息。
”
這一次,他不會再把母後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