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月兮被太後給落了顔面的事暫時沒這麼快傳出去,隻不過,莊太後的鳳印壞了——上頭的鳳凰摔掉了,秦公公把鳳印拿去尚宮局修。
加上莊月兮在此時搬出了皇宮,衆人于是猜測鳳印會不會是她摔壞的。
但仁壽宮的消息不是那麼容易打探的,莊家人也對此三緘其口,因此到底沒得到證實。
蕭六郎對宮中的事一無所知,他下值了,臉色不大好。
不是因為被同僚排擠的事,也不是掌院學士給他暗暗下了絆子,而是他剛一出翰林院便看見劉全等在路邊。
“怎麼了?
”
他記得他和劉全說過,不必來接他,他自己走回去。
劉全為難地說道:“是淨空……他……出事了。
”
确切地說,是小家夥又被請家長了。
蕭六郎牙疼,這是這學期的第幾次了?
距離上次大鳥吃小鳥事件貌似沒過去幾個月,這麼快就又闖禍了?
蕭六郎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又是哪個同窗被他欺負了?
”
明明是蒙學裡最小的一個,可每次都能把大好幾歲的欺負到哭,說他是有意的,倒也不盡然,總之這小東西有一種無形中把人弄哭的天賦。
劉全讪讪道:“不、不是同窗,是夫子,孫夫子。
”
蕭六郎眉心一跳,小家夥欺負到夫子頭上了?
這是要欺師滅祖麼!
蕭六郎也就明白為何劉全會特地趕來翰林院了,這事兒确實太大。
具體情況劉全說不明白,蕭六郎直接去了蒙學,見到了負責整個蒙學的學政官,姓歐陽。
蕭六郎是本屆新科狀元,曾就讀于國子監率性堂,歐陽學政對他早有耳聞,還算客氣地與他打了招呼。
蕭六郎放下拐杖,拱了拱手:“不知這次是何事?
”
歐陽學政欲言又止,半晌,無奈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
蕭六郎在歐陽學政的帶領下去了孫夫子的值房,這是孫夫子平日裡處理學務的地方,距離神童班的課室不遠,穿過一條走廊再拐個彎就到了。
蕭六郎人未到,先聽見了裡頭大喊大叫的聲音。
他先是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這應當是孫夫子在大喊大叫。
蕭六郎的太陽穴再一次突突直跳,能把孫夫子激成這樣,他家那小子到底幹了啥?
“小淨空在課室,我先帶你見見孫夫子。
”歐陽學生頗為尴尬地說完,擡手敲了敲并未上鎖的屋門。
屋内的喊叫聲戛然而止。
須臾,門被打開了,開門的是小淨空原先的夫子——蔣夫子。
蔣夫子被調去國子監六堂任教後,就幾乎沒來過蒙學這邊了。
方才就是他在安慰孫夫子,很顯然,安慰的效果并不盡人意。
孫夫子可以當着老朋友的面發洩情緒,卻沒法兒在歐陽學政與學生家長面前失态,他收拾了一番,頂着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從屏風後出來。
蔣夫子是認識蕭六郎的,小淨空第一次“闖禍”,蔣夫子就在現場,他當時對小淨空極力維護,不惜得罪皇子身份的秦楚煜,令蕭六郎對他好感大增。
蕭六郎沖他拱了拱手:“蔣夫子。
”
蔣夫子客氣地回了一禮,沒與蕭六郎兜圈子,直接把事情的經過說了。
原來,今天上的是算術課,蔣夫子講了一道題,拓展到了祖率,小淨空就說孫夫子講錯了,是當着所有學生的面說的。
“事實上,沒有講錯。
”蔣夫子說。
約率七分之二十二,密律一百一十三分之三百五十五,精确到了個數後的七位微數,這在《算經十書》上有記載。
蕭六郎最近也在研讀《算經十書》,知道祖率确實是這個數。
“他為什麼說孫夫子是錯的?
孫夫子有把《算經十書》拿給他看嗎?
”
小淨空是個嚴謹的小朋友,隻要找到出處,他一般不會胡攪蠻纏。
問題就出現在這裡。
孫夫子拿出了《算經十書》給他看,可他卻說這不夠精确,他一口氣報了一長串數字,至少十七八位微數,直接把孫夫子報懵了。
孫夫子認為他在擾亂課堂,小淨空就說孫夫子誤人子弟,并且為了證實自己的論點,他給孫夫子挖坑,一口氣甩了十道算術題。
結果孫夫子一題也做不出來。
做不出來,說明孫夫子本身的學識不夠過硬,學識不夠過硬,就證明孫夫子教授的祖率也有問題,那孫夫子就是在誤人子弟。
這是小淨空的邏輯,其實不能這樣以偏概全,孫夫子做不出那些題,可能是那些題超出了孫夫子的學識範疇,不能一刀切地說在孫夫子學識範疇内的知識點也是錯誤的。
可偏偏小淨空是班裡的孩子王,他一呼百應,全班都跟着他起哄。
小淨空出了十道題,孫夫子一題也做不出,而之後孫夫子給小淨空出了十道,小淨空至少做出了五道,随後小淨空還不以為意地說:“剩下幾道題我做不出來有什麼奇怪的?
我是學生啊!
我就是不會才來這裡念書的,我都會了還要夫子幹嘛?
”
聽聽這都是什麼氣死人的小語氣。
孫夫子面子裡子丢盡,抓了戒尺去打小淨空的手心,結果人沒打着,自己摔了一跤。
全班哄堂大笑!
那場面堪稱國子監蒙學的大型車禍現場。
聽說其餘四個班的學生全都跑來圍觀,孫夫子出糗的樣子整個蒙學都知道了。
不怪孫夫子活活氣哭了,确實夠丢人的。
蔣夫子語重心長道:“你也别着急責罵淨空,他針對孫夫子的行為固然有錯,但他自始至終沒搬出你為自己撐腰,他與那些纨绔子弟還是不一樣的。
”
“多謝蔣夫子,我會和他談談的。
”蕭六郎向蔣夫子由衷地道了謝,之後又向孫夫子道了歉,轉身去課室将小家夥拎了出來。
“說吧,到底為什麼欺負孫夫子?
”蕭六郎問。
二人站在一棵大樹後,粗壯的樹幹恰如其分地擋住了二人的身形。
小淨空撇撇嘴兒:“什麼為什麼?
他講錯了呗,自己學問不好,還不承認,不虛心求教,他不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嗎?
錯了就錯了,承認不就得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香山居士寫了詩還知道先念給牧童與老婦聽,他都不會瞧不起小孩子!
”
講起道理來倒是旁征博引的。
蕭六郎原本很氣,聽到這裡忽然有些想笑,這或許就是自家孩子與别人家孩子的區别,明明他錯了,可自己仍會為他的每一點進步感到驚喜。
蕭六郎:“香山居士的典故誰和你說的?
”
小淨空哼哼道:“姑爺爺。
”
還能活學活用,行。
蕭六郎道:“這不是你欺負孫夫子的理由,你是自己和我說,還是等會兒到嬌嬌面前說。
”
一提到顧嬌,小淨空就蔫哒哒的了。
蕭六郎是很擅于戳人軟肋的,小淨空被拿捏住了之後,乖乖地将作案動機老實交代了。
事件的起因竟然是小淨空帶着小雛鷹來蒙學,結果差點咬掉秦楚煜的那啥啥的那一次,孫夫子沒像蔣夫子那樣維護他,而是膽小地将他交了出去。
他對孫夫子很失望,從那時就已經覺得孫夫子不配做他的老師了。
蕭六郎真沒料到小家夥竟然這麼記仇。
蕭六郎斟酌了一下措辭,對他道:“孫夫子确實有他做得不對的地方,他不該向權勢低頭,隻是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像蔣夫子那樣勇敢?
”
“為什麼不?
”小淨空不解。
蕭六郎有些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或許是他身邊接觸的都是極為勇敢的人,所以給他造成一種既定的認知——所有的人都應該正義凜然、勇敢無畏。
可事實上,自保才是一個人的本能。
終有一天,等他離開顧嬌、離開家裡,去往更廣闊的地方,他就會發現孫夫子那樣的人才是他遇見最多的人。
孫夫子不曾存心害他,也很努力地教導他,平心而論,除了在處理小雛鷹的事情上有些失格,别的方面他都是一個優秀的夫子。
蕭六郎挼了挼他的小光頭:“你可以對自己要求高一點,但對别人的要求要低一點。
”
“為什麼啊?
”小淨空還是不明白。
蕭六郎想了想,道:“因為,他們可能沒有你這麼優秀。
”
這是壞姐夫第一次誇小淨空,小淨空準備的無數句辯論的話一下子堵在了喉頭。
他的嗓子幹幹的,手心熱熱的,臉頰也刷的紅了。
“誰誰誰、誰優秀啦?
”
小家夥兩眼望天,同手同腳地走掉了!
最終在蕭六郎的調解下,小淨空來到孫夫子面前,為自己挑釁他的舉動道了歉。
其實還是有點小委屈的,因為祖率他是沒說錯的。
孫夫子接受了小淨空的道歉,就在他以為蕭六郎終于要把這小混球帶走時,蕭六郎忽然嚴肅地說道:“關于祖率的問題,我會努力去求證,如果算出來淨空是對的,那麼我希望孫夫子也可以向淨空道歉,因為你冤枉他了。
”
此話一出,孫夫子當場怔住。
誰會為了一個孩子這麼出頭啊?
算祖率,他瘋了嗎?
他當自己是誰?
就連小淨空都沒料到壞姐夫會這麼說。
他雖不知道算祖率難不難,可壞姐夫竟然願意相信他。
孫夫子震驚過後逐漸回過神來,他壓根兒不信蕭六郎能把祖率算到七位微數之後,因此毫無壓力地接受了這個賭局。
坐上馬車後,小淨空撇嘴兒道:“萬一算出來,我是錯的怎麼辦啊?
”
蕭六郎不甚在意道:“那我就去給孫夫子道個歉,有什麼大不了?
”
這還沒什麼大不了嗎?
多丢人。
小淨空沉默了片刻,突然往蕭六郎身邊挪了挪。
蕭六郎睨了睨他:“怎麼了?
”
小淨空深吸一口氣,拽緊小拳頭,豁出去道:“給你抱抱。
”
壞姐夫這麼為他出頭,一定是沉迷他的魅力不可自拔,喜歡他喜歡慘了!
那、那他就犧牲一下好了!
蕭六郎古怪地看了某人一眼。
……謝謝,并不想抱。
蕭六郎與小淨空回到碧水胡同時,顧嬌與顧琰、顧小順都還沒回,顧嬌是醫館接了活兒,她去出診了,至于顧琰與顧小順則是在師父師娘家學藝。
在師娘家吃飯時,顧琰感覺師娘看顧小順的眼神不太對,幾番欲言又止,隻可惜顧小順這個憨憨埋頭吃飯,半點也沒察覺。
坐上回去的馬車後,顧琰問顧小順:“你有沒有感覺師娘最近對你不一樣了?
”
顧小順受驚道:“啊?
有什麼不一樣?
師娘不喜歡我了嗎?
”
顧琰心道,分明是太喜歡你才對。
那赤果果的小眼神,恨不得把你打包帶回屋,再也不讓你走了似的!
顧琰認真道:“我覺得師娘看上你了,你要小心點,我怕師父吃醋報複你。
”
顧小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