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琰黑着臉坐到顧嬌身邊。
顧嬌好笑:“你生什麼氣?
”
“你不氣嗎?
”顧琰不解地看向她。
這話問了等于白問,她氣不氣他能沒感應嗎?
小淨空是孩子,不懂這些彎彎道道,可她總該知道的,顧琰不明白她為何不生氣。
顧嬌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這有什麼好氣的?
”
她不是一個活在别人眼光下的人,别人對她的看法傷害不到她,她也不靠别人的救濟過日子,因為自己足夠強大,所以可以無視一切過眼浮華。
顧琰暫時還達不到姐姐這樣的境界,可在顧嬌身邊,他的情緒也被她内心的強大所感染,漸漸安定了下來。
小淨空吃得很開心,滿身都是:“嬌嬌,我身上吃髒了。
”
“沒事,給你帶了衣裳。
”顧嬌把小淨空帶進廂房,給他洗了臉和手,又從小背簍裡拿了一件小棉襖給他換上。
姚老太太膝下一子一女,姚遠也是一兒一女,女兒是姚馨,兒子叫姚豐亦。
姚亦豐在外地念書,據說今年不回來。
一大家子坐上飯桌吃飯,都是自己人,就沒分男女席了。
姚氏先将小淨空抱去洗手,發現他的鞋子在雪地裡踩濕了,又悉心地給他換了足衣與虎頭鞋。
平心而論,小淨空是真好看,姚老太太活到這把歲數,沒見過比他更漂亮的孩子。
可再漂亮也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将來都得靠着侯府。
隻是當着姚氏的面,姚老太太還是給足了小淨空疼愛。
姚老太太夾了個最大的雞腿給他。
小淨空禮貌地說道:“謝謝外祖母,但我現在不可以吃肉。
”
他長大了就可以了,姑婆說,等他大,肉肉就願意給他吃了!
“那吃這個。
”姚老太太将蛋羹放到小淨空的面前。
這蛋羹是花了心思的,放了百合,做得特别漂亮。
小淨空食指大動,開心地吃了起來。
一頓飯吃得還算和氣。
吃過飯,姚老太太讓姚馨帶着顧嬌三人去園子裡散會兒步。
顧琰抓了個小毯子。
走了沒一會兒,小淨空直揉眼睛。
“困了嗎?
”顧嬌問。
小淨空搖頭:“我不困!
我就是有點吃多了。
”
顧嬌好笑地将他抱了起來。
小淨空眼鏡瞪得大大的:“我真的不困,我一點兒也不想睡覺!
”
腦袋一歪,趴在顧嬌懷裡睡着了。
姚馨一直不理解顧琰散步為何手裡會抓個毯子,看到顧琰将毯子搭在小淨空的身上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這個表哥,還挺細心的。
“表哥,瑾瑜表姐什麼時候過來?
”她微笑着問。
顧琰沒好氣地道:“你去問她呀,我怎麼知道?
”
姚馨被噎了一把,有點尴尬,又道:“我聽說瑾瑜表姐進女學了,是不是真的呀?
”
顧琰煩死顧瑾瑜了,這個表妹卻張口閉口問她,他親姐姐在這兒她眼瞎嗎?
“我也困了,要去睡覺!
”他說罷,拉着顧嬌頭也不回地走了。
姚老太太支開三個孩子是有緣由的,她沖賀氏使了個眼色,賀氏對姚氏道:“妹妹,母親累了,讓母親歇息吧,去我房中說說話。
”
姚氏不大喜歡這個嫂嫂,可又不好拒絕,隻得去了賀氏的房中。
賀氏果真沒讓姚氏失望,三兩句寒暄後便給姚氏挖了一個坑:“妹妹啊,瑾瑜說親了沒?
”
以姚氏對賀氏的了解,她絕不會無緣無故關心這個。
姚氏狐疑。
難道賀氏想給瑾瑜和姚豐亦說親嗎?
姚氏不動聲色地說道:“還沒呢,她的親事自有老夫人與侯爺做主,我不操心這個。
”
賀氏笑道:“瑾瑜是個有出息的,将來的親事一定不會差,不過不管怎麼說她都已經及笄了,你這個做娘的還是該多上上心。
”
“嗯。
”姚氏更疑惑,不是在打瑾瑜的主意,那是在幹什麼?
賀氏笑眯眯地道:“馨姐兒也快及笄了,她又不像瑾瑜這麼能幹,我尋思着早早地把她的親事定下,否則年紀大一點都不好說親了。
”
姚氏看了她一眼:“大嫂是想讓我幫馨姐兒說一門親事?
”
這倒不難。
淩姨娘被奪了中饋後,顧老夫人忙不過來,将許多事交給她打理。
她正在給各大府上準備年禮,可以趁此機會幫馨姐兒留意一下。
賀氏但笑不語。
姚氏心裡一咯噔:“你不會看上侯府的幾位公子了吧?
這事兒沒門!
”
賀氏原本想說侯府的世子,見姚氏反應如此之大,讪讪地笑了笑,拉過姚氏的手道:“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馨姐兒嫁過去,咱們兩家就是親上加親,有馨姐兒去侯府幫襯你,你也能過得更舒坦不是嗎?
冤家宜解不宜結,馨姐兒嫁過去,你們就不是冤家,是親母子了!
”
姚氏簡直不知這種話賀氏是如何說得出口的?
她和琰兒快被那三個繼子欺負死了,大嫂卻要她把親侄女兒嫁過去?
解什麼解?
她這輩子都不會和他們三個和解!
姚氏道:“你們是覺得賣我賣得不夠本,又想來賣馨姐兒了是嗎?
”
賀氏道:“馨姐兒自個兒願意的!
”
姚氏氣笑了:“她姑姑被欺負成這樣了,她還要上趕着嫁給欺負了她姑姑的人,大嫂,這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孩子!
”
賀氏一聽這話,臉色也不大好了:“妹妹這是自己發達了,就不管娘家死活了。
當初要不是我們把你嫁進侯府,你哪兒來如今的榮華富貴?
你十多年對娘家不管不問,我們也沒在外頭說過你一句不是!
試問天底下哪兒有這麼好的娘家?
如今你親侄女兒要議親了,你甯願便宜了外人,也不把她娶進府!
怎麼?
妹妹就這麼見不得娘家人比你過得好麼?
”
姚氏冷笑:“大嫂怎麼知道她嫁進府會過得比我好?
”
賀氏揚起下巴道:“我們馨姐兒乖巧懂事會做人,一定能讓夫婿和老夫人都喜歡的。
”
若在以往,姚氏可能會與她争執幾句,細數一下個中道理,可後來她漸漸明白,有些人是不講道理的。
她隻認自己的理。
她不在乎姚氏這些年在侯府吃了多少苦,說白了,她就是自私。
姚氏起身就走。
賀氏見姚氏生氣了,趕忙拉住她,道歉道:“哎呀,大嫂不是那個意思,你别誤會。
大嫂說錯話了,你大人大量,别與大嫂一般見識。
”
姚氏道:“侯府的親事,我沒法兒說。
”
說了人家也看不上。
賀氏:“你好歹帶馨姐兒到府上坐坐,保不齊他們誰就看上眼了呢?
”
姚氏:“大嫂指望誰看上眼?
世子嗎?
”
賀氏笑道:“世子若是能看上眼,當然最好了……”
姚氏都懵了。
她竟想把姚馨嫁給侯府世子?
這簡直是做夢!
賀氏看着姚氏的臉,讪讪道:“二公子也行……三公子,三公子總可以了吧?
”
姚氏冷聲道:“定安侯府的公子什麼時候輪到姚家的姑娘來挑了?
”
不是她要為三個繼子說話,而是兩家本就門不當戶不對,她隻是去給人做一個繼室都被顧老夫人百般嫌棄,姚馨卻要做正兒八經的原配嫡妻?
這到底是在幫襯她,還是想讓顧老夫人恨死她?
賀氏的脾氣又上來了:“妹妹不也嫁進侯府了嗎?
妹妹當年還有婚約在身呢!
哪兒像我們馨姐兒清清白白的!
侯爺當年都能看上妹妹,世子有什麼看不上我們馨姐兒的?
不都是一張臉,馨姐兒這張臉難道比妹妹差了?
”
她不清不白,她憑一張臉以色侍人,她自願嫁入侯府……
好,好,好得很!
姚氏深吸一口氣,問道:“這些話是大嫂的意思,還是娘的意思?
”
賀氏無言。
當然是她和婆婆共同的意思了,可婆婆不讓說啊。
姚氏卻什麼都明白了。
改變?
是她天真了。
原本是吃過晚飯再回府的,姚氏卻已經待不下去了。
“嬌嬌,我們回府。
”姚氏進廂房對顧嬌說。
“好。
”顧嬌沒問為什麼,顧琰也沒問。
姚老夫人在下人的攙扶下追出來,呵斥了賀氏一番,讓姚氏不要與她計較,又拿出自己給幾個孩子準備的禮物。
顧琰冷笑,當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與顧嬌的禮物打翻了。
隻見同樣是點心,顧琰的盒子裡卻滾出一個紅包來。
顧嬌的什麼也沒有。
小淨空的也沒有。
倒是讓姚氏帶給顧瑾瑜的那一盒也有紅包。
姚氏看完四個孩子的禮物,氣得臉都氣白了。
小淨空睡着了,顧琰也就懶得再粉飾太平。
他直接把小淨空的禮物拿過來扔進了河裡!
顧瑾瑜的他也扔了。
要巴結自己去巴結,别髒了他們的手!
……
回府的馬車上,顧琰也睡着了。
他躺在姚氏的腿上,小淨空趴在顧嬌的懷裡,倆人都睡得直打呼噜。
姚氏一言不發。
她盡量不把自己的情緒帶給顧嬌,可顧嬌依舊能夠感受到。
“抱歉,嬌嬌,今天不該讓你來。
”她愧疚地說。
顧嬌道:“我覺得很好。
”
“嗯?
”姚氏微微一愣。
小淨空踢了毯子,顧嬌拉過來給他蓋上,說:“知道了夫人從前在什麼樣的地方生活過,我曾經很好奇。
”
姚氏怔怔地看着顧嬌道:“嬌嬌……為什麼會好奇?
”
顧嬌想了想:“不知道,就是好奇,想知道夫人的過往,也想知道夫人每天都過得怎麼樣。
”
姚氏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她的嬌嬌是開始在意她了嗎?
“嬌嬌……”
“夫人後悔嗎?
後悔嫁給顧侯爺?
”
姚氏與賀氏争吵時,顧嬌在不遠處的園子裡,以她的耳力,多少聽到了些。
姚氏沒有猶豫,搖了搖頭:“不後悔。
”
“為什麼?
”顧嬌問。
姚氏低頭撫了撫顧琰的臉頰,又寵溺地看向顧嬌:“因為如果不嫁給侯爺,就不會有你和琰兒,你們是娘這輩子最珍貴的禮物。
”
顧嬌不理解這樣的感情。
幼年的遭遇,讓她早早關閉了自己的感情系統,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防止她在父母帶來的傷害中崩潰。
但同時,也讓她失去了辯證對待感情的能力。
在她的世界裡,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非黑即白。
可姚氏的經曆更像是一個灰色地帶——和不想嫁的人生下了很想要的孩子。
看着女兒一臉懵圈的樣子,姚氏噗嗤一聲笑了。
她的女兒真是又貼心又可愛。
姚氏心底的不痛快統統都沒了。
姚氏先将顧嬌三人送回碧水胡同,之後才回府。
顧瑾瑜在皇宮陪了淑妃一整天,天黑才回到侯府。
……
距離除夕隻有不到十天了,清和書院放了假,國子監蒙學還有一天課,六堂還有三天課。
一大早顧嬌便去了醫館。
老太太與幾個街坊在屋裡推牌九,老祭酒黑着臉站在一旁,掏錢外加茶水伺候!
顧小順在後院叮叮咚咚地敲木頭。
顧琰悄咪咪地來到前院,先是在門口東張西望,沒一會兒又來到了胡同口東張西望。
胡同的盡頭連接着長安大街。
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商鋪都貼上了窗花與對聯,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息。
他巴望着,忽然一道高大的暗影将他籠罩。
“你在幹什麼?
”
是顧長卿。
他一襲千金裘,坐在高頭駿馬上,英姿飒爽。
顧琰被驚得一哆嗦,回過頭,面不改色地說:“反正不是在等你!
”
顧長卿:“……”
顧長卿見他背着手,又問:“手裡拿着什麼?
”
顧琰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從背後拿出來,往他面前一遞:“給。
”
顧長卿接過來。
是一個木雕。
雕的東西……有點一言難盡。
顧長卿:“猴子?
”
顧琰炸毛:“什麼猴子?
你睜大眼看清楚!
天底下有這麼俊俏的猴子嗎?
!
”
白瞎他和顧小順學了幾天幾夜,手都磨出血泡了!
這家夥竟然不識貨!
說他是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