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與莊太後忙着鬥智鬥勇,誰也沒留意到對面靜太妃的異樣,換言之,這一瞬靜太妃在他倆眼中成了空氣。
唯獨一直觀察着靜太妃反應的顧嬌将一切盡收了眼底。
她其實不大理解。
靜太妃能狠下心來給皇帝下藥,也能安排人行刺皇帝——雖說那一晚的行刺可能并不是想要皇帝的命,隻是為了讓皇帝受點驚吓受點傷以此來栽贓姑婆,可到底說明她沒那麼疼愛皇帝。
那麼皇帝親厚誰,她又何必去在意?
顧嬌不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人,自然體會不到靜太妃的心情,但如果非要代入一下,那就是天天把嬌嬌挂在嘴邊的小淨空,突然有一天不再喜歡她,轉頭去叫黏糊另外一個人,她大概也會很受傷。
然而小淨空之于她,與皇帝之于靜太妃畢竟是不一樣的。
所以顧嬌覺得這個代入也不是十分準确。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直觀地看見靜太妃的小動作就是了。
喲嚯,這是生氣了!
還氣得不輕呢!
顧嬌索性兩手托腮,饒有興緻地看着靜太妃。
靜太妃以往的感知并沒有如此不敏銳,但或許實在是氣壞了,一直過了許久才察覺到兩道古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扭頭,對上了顧嬌的視線。
一般來說,這種偷看别人被抓包的情形都挺尴尬的,得立馬移開視線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顧嬌偏不。
她不尴尬。
她還特别好脾氣地看了看靜太妃手中戳出好幾個小洞的帕子,挑了挑眉,仿佛在示意她。
——您繼續,不用客氣,反正帕子戳爛了也不是我的!
世上最羞愧的事不是自己滋生了不該有的嫉妒之情,而是嫉妒時被旁人給發現了,所以到頭來真正被抓包的人反倒成了靜太妃。
靜太妃的身子一僵,心口堵得發慌。
她騰的站起身來:“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
”
說罷她動作極大地轉過身。
這自然是在吸引皇帝的注意力,用賭氣的方式勾起皇帝的慚愧與憐惜,可惜她失策了。
皇帝被莊太後用髒帕子擦嘴,惱羞成怒去躲,莊太後直接摁住他的頭,他又去掰她的手。
這畫面……講真,隻差沒打起來。
魏公公和秦公公都沒眼看了,撇過臉各自望天。
除了顧嬌與靜太妃的心腹下人蔡嬷嬷,誰也沒注意到靜太妃賭氣走了。
顧嬌自然不會留她了。
她步子頓了一下,看向鬧得不可開交的二人,察覺到顧嬌的眼神。
她又朝顧嬌看了過去。
顧嬌比了個請的手勢。
不是要走嗎?
走呀?
别賴着呀!
靜太妃氣死了,面色鐵青地走了。
等皇帝終于擺脫了莊太後的魔爪,擡眼去看靜太妃時,卻哪裡還有靜太妃的影子?
皇帝一陣尴尬,他瞪了莊太後一眼:“這下好了,把母妃氣走了,在靜太妃面前太後就不能收斂一點?
是演給兇手看,又不是演給……”
他話說到一半,莊太後将那快髒帕子啪的一聲糊在了他臉上,随即莊太後站起身來:“嬌嬌,走了!
”
哪怕方才莊太後用髒帕子摁着他擦嘴時,語氣與笑容都是挑不出一絲不耐的,特别像個有些惡趣味的愛與自己玩笑的好母親。
皇帝差點信以為真,以為莊太後假戲真做,疼上他這個兒子了!
他正想對她說:你可千萬别當真了,朕隻是在和你演戲,朕的心裡絕不會拿你當朕的母親,朕的母親隻有靜太妃一個——
結果莊太後一秒出戲,恢複了一身王霸之氣,翻臉速度之快,令皇帝瞠目結舌!
皇帝:“就、就這麼走了?
”
莊太後哼了一聲,連給他一個眼神都嫌多餘,帶着顧嬌揚長而去。
皇帝:“……”
另一邊,靜太妃帶着蔡嬷嬷回了庵堂。
一路上,她維持着溫良得體的神色,一進入自己禅房便冷下了臉來。
在蔡嬷嬷看來,自家主子是有些上趕着讨苦頭吃,皇帝既然被下了藥,對她的親近便會開始一天一天減少,根本不用去皇帝面前驗證什麼,明擺着的事,沒有解決之法。
其實主子都明白的吧,隻是心裡沒辦法接受吧。
這些年,皇帝對她太好、太好了,乃至于她會忘了這份好是怎麼來的,或許并沒有忘,隻不過她也付出了不少心力,認為他們之間培養出了無法崩壞的母子之情。
說白了,是自尊與驕傲不允許,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沒有魅力,連個兒子都搞不定。
——他一定是真的和我有了母子之情。
這話,靜太妃不止一次在蔡嬷嬷面前說過。
蔡嬷嬷依舊記得靜太妃當時的笑容,那是無比開心的笑容,卻并不是母親在炫耀與兒子的感情,更像是一個打了勝仗的将軍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如今這個戰利品沒了。
自尊與驕傲都被碾碎了。
不論如何,靜太妃都是自己的主子,作為奴才,蔡嬷嬷是不會對她生出二心的。
她隻是不希望看着主子再這麼沉淪在不該有的糟糕情緒裡。
“太妃娘娘……”她深深地看向對方。
靜太妃卻寬袖一拂召來了龍影衛。
蔡嬷嬷的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忐忑地問道:“太妃娘娘……您要做什麼?
”
靜太妃看着面前如同殺人工具一般的龍影衛,冷聲道:“去仁壽宮,殺了莊太後!
”
蔡嬷嬷大驚失色:“娘娘!
不能這麼做啊!
被發現了您就沒退路了!
您也會給太後陪葬的!
”
靜太妃冷冷地看着龍影衛:“做得隐蔽一點,不要讓人發現,否則你就不要回來了!
”
龍影衛是有能力潛入仁壽宮殺人的。
從前沒這麼做是因為沒必要,莊太後日夜與皇帝相殺,日子一點也不好過,看她活受罪豈不是比殺了她更好?
然而龍影衛沒動。
靜太妃眉心一蹙:“我讓你去仁壽宮,殺了太後莊錦瑟!
”
龍影衛依舊沒動。
靜太妃又重複了一遍,确定龍影衛是聽見了,可龍影衛始終不肯去執行這條命令。
當初龍影衛被派到她身邊時,皇帝給龍影衛下的令是一切聽從她的吩咐。
但她也知道,龍影衛的命令是有等級之分的。
他第一遵守的命令來自先帝,第二是來自皇帝。
當她的命令與他們之前下達的命令相沖突時,龍影衛便不會執行她的命令。
皇帝自從把龍影衛給了她,便再也沒與他們說過話。
換言之,在她得到龍影衛之前,就已經有人給龍影衛下過令——不得傷害莊錦瑟。
是誰給龍影衛下了這道命令?
是皇帝?
還是先帝?
如果是先帝,那道聖旨又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是皇帝,先帝是臨終前将龍影衛傳給皇帝的,那時他與莊太後的關系已然開始撕裂,卻還是下令讓龍影衛不得傷害她?
靜太妃想不通,她不知道這兩個男人究竟哪個庇佑了莊錦瑟,明明莊錦瑟那麼不值得!
作為妻子,他沒真心愛過自己丈夫,她利用了先帝一輩子,她把先帝的後宮全都變成了她盆裡的韭菜。
作為母後,她也沒全心全意輔佐過自己兒子,她垂簾聽政,霸占朝堂大權,讓皇帝成為令人恥笑的傀儡皇帝。
莊錦瑟是禍國妖後,是萬惡之源,人人得而誅之!
“娘娘……娘娘……”蔡嬷嬷見靜太妃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擔憂地走上前,輕輕地扶住她的手臂,“您累了,什麼都不要想了,奴婢扶你上床歇會兒。
”
靜太妃怔怔地擡起頭,卻在轉身的一霎,氣血翻湧,吐出了一口血來——
仁壽宮。
莊太後今天很開心。
不僅糊了傻兒子幾個大嘴巴子,還得到了自己辛苦掙來的五顆蜜餞,不對,算上昨天的,一共十顆!
她找出自己的小糖罐子,隻吃了五顆,将剩下的五顆存了起來,等以後斷糧的時候拿出來吃!
叱咤風雲的禍國妖後就是這麼機智!
顧嬌在仁壽宮吃過午飯才離開。
秦公公派了馬車送她。
顧嬌沒回醫館,給車夫報了另外一個地名。
馬車的速度不慢也不快,恰巧保持在一個不讓顧嬌焦灼也不會過分颠簸的駕駛頻率。
不愧是仁壽宮的車夫,顧嬌很滿意。
顧嬌今天的心情也不錯,在車上還哼了幾句從顧承風那兒聽來的小曲兒,隻不過她這嗓子唱唱前世的流行歌曲還行,唱戲曲就有點兒差強人意。
車夫好幾次險些沒忍住把馬車駕到溝裡去!
馬車在水仙繡樓的門口停下。
車夫道:“顧姑娘,奴才在這兒等您。
”
顧嬌道:“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回去,你回宮吧。
”
仁壽宮出來的都是人精,他聽出顧嬌要做自己的事情,于是沒再堅持,駕着馬車回了宮。
顧嬌穿過水仙繡樓,來到染坊的地下武場。
老何在門口徘徊許久了,終于見到顧嬌,他長松一口氣:“哎呀,吓死我了顧小兄弟,我以為你不來了!
”
顧嬌在馬車上便已經換好了衣裳,戴上了面具。
她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寫道:“今天到我上場了嗎?
”
老何忙道:“到了到了!
你放心,第一場不難打,我打過招呼了,以你的實力問題不大!
規則我都和你說過了吧?
你還記得的吧?
”
顧嬌點頭。
地下武場的規則與泰和武館差不多,也是晉級制,隻是更為嚴苛與殘酷,在這裡有一到十級之分,以新手為例,每打赢十場晉升一級。
可以越級挑戰,但不會像武館那樣赢了便直接奪走對方的成績。
顧嬌望了望武場最顯眼的牆壁上高高地挂着一個黑金浮雕的榜,上面又按照順序挂了一些小木牌。
“那是什麼?
”顧嬌寫道。
老何望了望,露出無比肅敬的神色:“那是地下武場的高手榜,前一百名都在榜上。
”
“上榜了會怎樣?
”顧嬌又寫道。
老何笑了笑:“能收到地下武場的供奉。
”
有工資呀?
顧嬌的小眼神兒亮了:“供奉多少?
”
老何耐心地解釋道:“五十名以下都沒多少,一月一到十兩不等,五十名以上一月二十兩,四十名以上一月五十兩,三十名以上,一月一百兩,二十名以内的就是根據各自的身價來給供奉了。
”
顧嬌又唰唰唰地寫道:“最高的多少?
”
老何隻當她是好奇随口一問的,沒覺得她能奔着第一去,老何道:“沒有上限。
”
顧嬌寫道:“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
“是值多少給多少。
據我所知,有個榜首,最高一個月拿過這個數的供奉。
”老何說着,伸出一根手指。
顧嬌驚訝地寫道:“一千兩?
”
老何笑了笑:“黃金。
”
顧嬌看向殺氣四溢的比武台,微微眯了眯眼,舔了舔唇角。
她喜歡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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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首:你問過我答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