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宅裡來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來的人不是别人,卻是馮安甯。
自從之前沈妙和羅潭被劫走那事兒一過之後,後來馮安甯果真是主動登門道歉來着,沈信夫婦也是豪爽之人,況且當初的事情也怪責不了馮安甯,隻能怪那些劫匪手段高明。
雖然沈信夫婦表示沒什麼大礙,沈妙和羅潭也沒放在心上,馮安甯卻好似十分愧疚。
除了隔三差五差些人送來一些小玩意兒,竟是再也沒有登過門。
大約是覺得無顔面對沈妙和羅潭,羅潭給馮安甯下了帖子,馮安甯也都是婉言拒絕。
倒沒想到今日卻是主動登門來了。
羅潭一聽馮安甯來了高興得很,拉着沈妙就往前廳跑。
在定京,除了沈妙以外,馮安甯是羅潭唯一的朋友。
她們二人一人潑辣卻率直,另一人更是豪爽不羁,很是志趣相投。
因着之前的事兒羅潭已經許久沒和馮安甯見過面,便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待到了正廳,果真見着羅雪雁正與馮安甯說着話。
馮安甯穿着一身月白色短襖錦裙,梳着堕馬髻,戴珍珠耳環和琉璃钗,看着比往日要文靜許多。
羅潭率先叫了一句:“馮安甯!
”就奔了過去。
沈妙卻是注意到,在馮安甯身邊的位置上,還坐着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生的眉清目秀,穿着一身鴉青色的直身錦袍,衣袍合身,神态溫和,很是彬彬有禮的模樣。
瞧見沈妙看他,便對沈妙輕輕點了點頭,禮數十分周全的模樣。
眉目間隐隐和馮安甯有幾分相似。
羅潭也這才注意到還有一個人,便道:“這位是……”
羅雪雁有些尴尬,莫名其妙的讓兩個姑娘家見外男自然是不合規矩的,可是想到今日馮安甯來的原因,便又覺得有些為難,心中說不出是高興還是犯愁。
倒是馮安甯主動道:“這位是我的兄長。
”
沈妙恍然。
馮嫁嫡出的就隻有馮安甯和她的大哥馮子賢。
想來這一位便是她的大哥馮子賢了。
馮子賢站起身來,對沈妙和羅潭拱了拱手。
沈妙和羅潭連忙回禮,羅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馮子賢,又看向馮安甯,問:“安甯,你今日來這裡不是來找我們玩兒的麼?
”
馮安甯若是來找沈妙和羅潭來的話,便不會帶着馮子賢過來了。
不過這也十分讓人詫異。
不明白馮安甯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馮安甯沒說話,隻是看向馮子賢,馮子賢面色微微赧然,卻還是主動開口道:“今日前來,實在是聽聞兵部沈丘兄弟提起近來貴府招婿……在下,在下鬥膽自薦,唐突之處,還請姑娘夫人海涵。
”說罷後,臉龐微紅,側目避過羅潭探究的目光。
羅雪雁有些尴尬,然而眼中卻是歡喜的。
羅潭張大嘴巴,似乎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這個來意,沈妙一愣,心中卻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了。
這馮子賢說的一番話,可謂是十分膽大。
但凡是上來說媒的,要麼是請了冰人來遊說,要麼便是自家父母過來相看試探,鮮少有自個兒上門來說道的。
可雖然是自個兒上門來說道,卻又請了長輩在一邊,沒有失了禮節,傳出去也不會有人對沈妙的清白說三道四,倒還是一個十分懂規矩的人。
沈妙不說話,馮安甯卻是主動開口了,她看了一眼沈妙,一向飛揚高傲的馮安甯如今收起了骨子裡的傲氣,大約是還在為之前的事情而愧疚,語氣中都帶了些試探的讨好。
她道:“傳言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如今定京官家都有所忌憚,可嫁入東宮并非你最好的選擇,倒不如……倒不如嫁給我大哥。
我大哥文韬武略都不錯,性情又剛正不阿,如果你嫁到我們府上,我也會幫着你,處處都有個照應。
”
馮安甯自來就是個說話不會拐彎兒的性子,這一番話說的老實,卻實實在在的為沈妙着想。
羅雪雁的面色柔緩許多。
沈妙問:“此事馮夫人和馮老爺可知道?
”
馮安甯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原先爹是不同意的,後來在我們的勸說下,便也由了我們的性子。
我爹是刀子嘴豆腐心,隻是嘴上犟而已,本身還是很講義氣的。
此事一定不會多加阻攔!
”
這一點沈妙沒有懷疑,隻看馮安甯這一根筋又不會耍心眼的性子便曉得馮老爺隻怕也是個看起來聰明實則不然的。
她又看向馮子賢,問:“馮公子也是覺得我可憐,所以想要施以援手,這才娶我的嗎?
”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一愣。
羅雪雁愣的是沈妙面對着有關終身大事的時候,竟然一點兒嬌羞或是别的情緒也沒有,這麼平靜的對待實在是有些古怪。
馮子賢卻是沒想到沈妙會這麼直白的問出這個問題。
他很快回過神,道:“舍妹在這之前曾多次提起姑娘,子賢傾慕姑娘才華性情……這一次,也不過是機緣巧合,不敢說施以援手。
”說罷,臉色越發發紅。
羅潭聞言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沈妙卻有些無力,倒是不知道平日裡馮安甯是對馮子賢怎麼形容自己的,竟然連“才華性情”都說了出來。
馮安甯緊張的看着沈妙,問:“我大哥肯定比太子好!
”
沈妙幾乎失笑,這話要是落在旁人耳中,隻怕就要說馮安甯大不敬了。
不過馮安甯能說出這話,倒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中。
沈妙又瞧着生的和馮安甯有幾分相似的馮子賢,眉目坦蕩,應當也是個正直的人。
沈妙笑道:“總不能短短幾句話,就要将我的親事決定下來吧。
這樣對我太不公平,對馮公子也不大公平。
”
羅雪雁聽着沈妙說話,心中有些想法,沈妙的意思分明是對自己的親事有着别的想法。
可是做母親的卻不曉得沈妙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沈妙不願意嫁到東宮,瞧着對物色的這些青年才俊也不怎麼上心,羅雪雁有些着急。
本以為沒人敢和皇家作對來沈宅提親了,沒想到一來來了仨,羅淩、蘇明楓、馮子賢,任誰一個也都是能令人滿意的。
偏偏沈妙看着誰都沒什麼特别的地方。
馮安甯說:“可是你不着急,就沒有時間了啊!
”
這話說的不假,誰知道聖旨什麼時候下來,若是從前,自然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讓沈妙想清楚,可如今聖旨一下,那就是一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了。
沈妙擺了擺手,正要說話,忽然瞧見外頭驚蟄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急道:“姑娘,宮裡來人了!
”
羅雪雁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雪白。
不敢讓人發現馮家兄妹在這裡,羅雪雁帶着沈妙是到前廳去迎話的。
待來傳話的小太監說完,才曉得不是來傳聖旨的,而是讓沈妙明日單獨進宮一趟,皇後娘娘有話要與沈妙說。
等小太監走後,羅雪雁的臉色變得難看極了。
雖然沒有傳聖旨,可也好不到哪裡去。
明日沈妙一個人進宮,若是在那時候提出聖旨的事情,沈妙一個人不好拒絕。
就算不提出,誰知道皇後會說出什麼恐吓的話。
讓沈妙孤身一人去面見皇後,本來就是一件用心險惡的事情。
馮安甯和馮子賢都有些擔心,沈妙反過來還勸他們不用放在心上。
等馮家兄妹走後,羅潭才問:“小表妹,現在怎麼辦?
要不就在近日将親事定下來?
”
“親事也不是一夜間就能定下來的,還要合八字交換庚帖,請冰人來走場,事情多得很,在明日之前是來不及的。
”沈妙道。
羅潭怔住:“原來還有這麼多事情。
”又道:“小表妹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
沈妙一頓,自然是清楚地,因為前生,她是滿心歡喜的看着這些事情一樣一樣的完成,隻恨不得早些嫁到心儀人的府邸。
卻不知那是一處吃人不吐骨頭的墳冢。
羅雪雁認真的看向沈妙:“嬌嬌,你告訴娘,這幾個人中,你喜歡的是誰?
”
“倒也算不上喜歡,”沈妙微笑:“挑個最合适的吧。
娘也不必太過着急,明日等我從宮裡回來再作打算也不遲,說不定還會有更多合适的人出現。
”
羅雪雁一怔,沈妙總是對自己的親事漠不關心的模樣,對未來的夫君似乎也并無期待,讓羅雪雁心中有些着慌。
一直到沈妙走後,才喃喃自語道:“莫非……嬌嬌對定王還餘情未了麼……”
羅雪雁的這些想法,沈妙一點兒也不知道。
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無非就是和皇家玉石俱焚,她有烈士斷腕的決心,就是不曉得傅家人有沒有舍棄名聲的打算。
就算在最壞的境地,也不能失去希望,總歸還活着不是麼?
她這樣想着,卻又目光沉沉的看了窗戶一眼,終于覺出幾分煩躁,吩咐谷雨:“窗戶關緊些,我要休息了。
”
太子有意要納沈妙為側妃,導緻如今官家皆是不敢與沈家扯上瓜葛,此事傳的沸沸揚揚,能傳到官家耳中,自然也能傳到皇子間的耳中。
周王府上,靜王和周王兩兄弟正坐在桌前商量着此事。
“和老六他們争了那麼久,沒想到最後卻被太子鑽了空子!
”周王憤憤的将酒一飲而盡:“太子平時看着老實,這會倒機靈了!
”
靜王比他哥哥要沉穩些,搖頭道:“我看此事不僅是太子的主意,還有父皇的授意。
父皇本就不滿我們和離王一衆,太子到底名正言順。
父皇偏幫太子,才想把沈家兵權給太子做助力。
”
“父皇也是老糊塗了。
”周王冷笑:“都說能者多勞,太子那個病秧子,也不想想沈家兵權到了他手裡,能用的了幾年,莫不是還沒等摸熱乎就一命嗚呼,白白便宜了别人。
”這話說的十足惡毒,幾乎是咒太子早死的意思。
雖然如此,周王的語氣卻十分嫉妒,要知道太子若是得了沈家兵權,實力大增,不僅能和他與離王分庭抗禮,指不定還會超出他們多矣。
太子本就有名聲上得天獨厚的優勢,加上沈家兵權,勝算多了幾籌,周王怎麼能不急?
“如此說來,倒還不如當初就讓沈家那個小娘們嫁給老九,總也好過太子。
”周王沉聲道。
“老九?
”靜王笑的意味深長:“四哥,老九可不你我想的這樣簡單。
”
“你說沈萬和秦王一事?
”周王疑惑:“怎麼看都有人在背後授意的意思。
就算是真的,也僅僅隻是他有這個野心而已。
說句實話,咱們九個兄弟,誰對那個位置沒有野心?
老九誰也不占,就是想自己獨大。
他有這個野心,也要有這個本事才行。
成日裡都朝堂事參與的都不多,哪個臣子肯跟他?
”
傅修儀和沈萬私下裡走得很近,和秦太子也有不清不楚的關系,這事被諸位皇子聽到,對傅修儀警惕,可到底沒有放在第一位。
原因無他,傅修儀長年累月都不怎麼參與朝事,就算有那個野心,也沒有那個實力,無非就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比起他來,還有更重要的死對頭。
靜王搖頭:“四哥不要小瞧老九,我總覺得他藏得很深。
”
周王不耐煩的揮手:“好端端的,老提起老九幹什麼。
今日我叫你來,是有一事跟你商量。
”周王壓低語氣:“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沈家兵權落在太子手裡,如果太子得了兵權,現在皇太孫也生了,父皇有意扶持,你我的機會更小。
我和離王鬥了這麼久,可不想被太子撿了便宜。
”
“四哥的意思是?
”
“這門親事不能結,”周王笑的殘酷:“最好是結成仇最好。
”
“結仇的法子千千萬種,四哥先要哪種?
”靜王問。
“自然是血仇。
”周王放下酒杯,道:“那沈家小妞之前不也是一心想着老九,肯定是不願意嫁給太子的。
既然如此,我們皇家也不做強人所難之事,不如幫她解脫。
”
“想對沈妙下手可不容易。
”靜王道:“上次沈妙被人劫走之後,沈信給她的侍衛多了一倍,戒備森嚴,怎麼動手?
”
周王一笑:“外面不行,可以在宮裡嘛。
”他得意洋洋:“進了宮裡,管他什麼守衛,都要在外面等候,進了宮就是我們的天下。
我打聽過了,明日沈家小妞要一人進宮,等她進宮見了皇後之後,就是我們的機會,那時候動手,最簡單不過。
”
靜王道:“宮中動手容易,查起來卻容易被人懷疑。
”
“嘿嘿,所以這是一箭雙雕的事兒。
”周王笑了:“你說,弄成是老六的手筆如何?
”
靜王眼前一亮。
他們兄弟二人和離王一派鬥了這麼多年不分上下,要是這一次沈妙在宮裡出事,沈信疼愛沈妙,一定會将這筆賬算在太子身上,如果不是太子有意要娶沈妙,沈妙不會出事,太子和沈家就算是結仇了。
而最後查出來是離王所為,離王也讨不了好處。
不費一兵一卒就收拾了兩個勁敵,何樂不為?
靜王笑道:“四哥這個法子倒是不錯,不過還得細細布置一番,省的多出破綻。
來人,請我的幕僚進來。
”
無獨有偶,周王府在商量着明日刺殺沈妙一事的時候,離王府也在為此事而傷透了腦筋。
離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兩位兄弟,道:“你們以為如何?
”
襄王是個謹慎膽小的性子,看着離王笑盈盈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離王自來就是笑面虎,表面上看着一團和氣,可是這麼多年下狠手的事兒沒少做。
他道:“會不會太冒險了?
”
成王聞言卻道:“這有什麼冒險的?
總不能真的讓太子娶了沈家小姐,平白無故的得了沈家兵權。
六哥和周王争了這麼多年都沒争出個所以然,那太子病歪歪的,也不怕有命拿沒命花。
”
成王一向說話粗枝大葉不計後果,這番話說的也十足放肆,不過顯然十分合離王心意,他道:“八弟說的不錯。
太子拿到沈家兵權,的确非我所願,這樁親事若是成了,不隻是我,兩位兄弟也會有所連累,那可不成。
我提出刺殺沈家小姐,便是為了以絕後患,雖說沈家小姐很是無辜,可說到底也是被太子連累的。
”
離王笑眯眯的說起刺殺一事,話中雖然很是同情沈妙無辜,語氣中卻沒有一絲憐憫。
“可是要如何将此事算到周王身上?
”襄王小聲問。
“周王平日行事放肆,沖動之下做出此舉也合情合理,父皇本就對他頗有微詞,在想扶持太子的時候,因為周王而損失沈家兵權,父皇隻會重責于他。
”離王沉吟道。
“一箭雙雕,是個好主意。
”成王大大咧咧的開口:“我支持六哥!
”
襄王沒有說話,可他即便說不說話也都無關緊要。
他和成王都是追随離王的,離王的決定,也代表着他們二人。
若是成功,自然升天,若是失敗,一起倒黴。
這是一開始就明白的“同甘共苦”。
心中微微歎了口氣,隻能盼望明日刺殺沈妙,能夠進行的順利一些了。
夜色如墨,冬日的風刮在臉上,皆是凜冽寒意,仿佛有人拿刀子在刮臉似的。
白日裡打好的水在夜裡都結成冰,随着木桶晾在屋外,第二日和地面黏在一起,搬也搬不動。
客棧的樓上,窗前,紫衣青年負手而立,眉頭緊鎖,不知想什麼想的出神。
從外頭蓦地飛進來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面前的窗台之上,身上都結了一層細小的冰淩,這麼冷的天氣還在外頭飛,大約也是冷的出奇。
謝景行從鴿子的腿上取下一個銀色的小管,随手将鴿子往身後一扔。
屋裡燒着炭火,正是溫暖融融,鴿子身子一歪,飛到屋裡的書桌上,歪着頭去啄桌案上小碗裡放的玉米粒。
謝景行從銀色的小管中抽出一個小紙卷兒,展開看完。
随手扔進炭火爐中化為灰燼。
鐵衣從門外走進來,走到謝景行身後,道:“主子,車馬已經備好,明日一早啟程回京。
”
謝景行“嗯”了一聲。
鐵衣卻沒有退下,而是看着謝景行的背影,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說。
“有話就說。
”謝景行頭也不回的道。
鐵衣一震,連忙道:“主子,定京那頭傳來消息,這幾日沈信正在為沈五小姐物色合适的青年才俊,似乎有意結親。
”
謝景行沒回頭,鐵衣看着對方秀骨青松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得頭皮發麻。
他也不知道這話當講不當講,心中叫苦不疊,定京那頭的季羽書和高陽在傳回來的信裡都沒提到此事,鐵衣這會兒提了,日後謝景行怪責他們二人,倒像是鐵衣在其中挑撥一樣。
但是不說吧,此事事關重大,要是回頭謝景行自個兒知道了此事,已經釀成大錯,他這個貼身暗衛也就可以不用當了,說不定命都沒了。
在義氣和性命之間,鐵衣十分果斷的選擇了後者。
他道:“蘇家蘇明楓,羅家羅淩,馮家長子馮子賢都登門沈宅。
”
“馮子賢?
”青年轉身,盯着鐵衣的眼睛,問:“馮子賢為何登門?
”
鐵衣脊背發寒,硬着頭皮道:“因為沈信急着将沈五小姐嫁出去,因為宮中有消息傳出,太子有意要娶沈五小姐為側妃。
沈家不希望沈五小姐嫁入東宮,想在聖旨下來之前把沈五小姐嫁出去。
馮家小姐和沈五小姐是好友,特意尋兄長過來解困……”
“宮中什麼時候傳的消息?
”謝景行緩緩問道,聲音卻似鍍了層冰。
鐵衣壓根兒不敢看謝景行的眼睛,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道:“五日前。
”
“五日前的消息現在才到?
”謝景行不怒反笑,漂亮的桃花眼似有怒氣劃過,他道:“本王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養了一群廢物。
”
屋裡的空氣倏爾冷下來,似乎比外頭還要冷,即便有着暖融融的炭火,桌上的鴿子卻也是“咕”的輕輕叫了一聲,腦袋縮回羽毛中去。
鐵衣欲哭無淚,卻還得将沒說完的話說完,道:“宮中今日給沈家傳話,明日沈五小姐一人進宮,皇後有事相談。
”
話音未落,就見那俊美絕倫的紫衣青年身形一閃,已經到了門口,随手扯下挂着的狐皮大裘披上,冷聲道:“備馬。
”
鐵衣一愣:“主子,不是明日一早……”
謝景行冷漠的掃了他一眼,鐵衣打了個冷戰,什麼都不敢說了。
這一夜,風雪交加,寒氣入骨,有人在溫暖的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安睡,有人在華麗府邸商量殺人越貨的陰謀勾當。
有人理所當然的居于九重宮阙指點江山,也有人騎寶馬千裡之外披星戴月風雪迢迢。
有人歡喜,有人悲傷,有人焦慮不安,有人得意洋洋。
明齊諾大的江山如畫,定京歌舞升平,臨到年關各處歡聲笑語,卻無人看得到平靜湖面下的風起雲湧。
定王府上,某一間屋中,還有人自己與自己對弈。
男子一身青衫落落,桌上的棋局七零八落,白字黑子交錯一盤,極其複雜的模樣。
每走一步,他都要思量許久,似乎是下到了瓶頸之處,手中的黑子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燈火微微晃動,幾乎将要熄滅,他起身續上燈油,屋中重歸光明。
這男子眉目生的光風霁月,一派謙謙君子作風,似有傲骨青霜在心,然而眉目間落落寡歡,有着散不開的哀愁。
這人正是裴琅。
裴琅看着窗外風雪交加的夜色,沉沉歎了口氣。
傅修儀的這一步棋,的确是走得不錯。
禍水東引,無論是成功或是失敗,都和傅修儀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而無論結果是什麼,是太子倒黴,是周王離王倒黴,還是沈家倒黴,對傅修儀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這樣的一處棋局,沈妙幾乎沒有别的路可走。
就算是有,那也是下下之策,這一句對弈,傅修儀穩賺不賠。
裴琅有些為沈妙擔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替沈妙擔心,如果沈妙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順的跟了傅修儀,傅修儀對他十分倚重,他若是沒有看錯,此人有帝王之才,日後自己也會雞犬升天,富貴榮華享之不盡,也可以更好的在暗中保護流螢。
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沈妙輸。
這些日子傅修儀懷疑府中有内奸,将定王府的守衛增加了一倍,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更别說傳消息出去。
他沒有辦法和沈妙以書信溝通,隻能在暗處焦急。
聽聞沈妙明日要獨自一人進宮一趟,恰好,他明日也要進宮,雖是傅修儀的幕僚,他也是個小官兒。
沈妙是沒有路了,窮途末路之下,會不會有别的生機呢?
片刻後,裴琅看着自己面前的棋局,已經是困局了,再下下去也沒有必要了。
他一隻手抵着桌角,突然反手一番。
隻是輕輕一掀,滿盤棋子瞬間摔落,大大小小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地上一片狼藉。
原先的局勢,什麼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