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那是他們眼瞎
皇宮裡,太子正看着枯燥的折子發呆。
裴善來的時候,他像是看見救星一樣,一下子從桌案裡起身,跑了出來。
他沖到裴善的面前道:“你可算來了,你都不知道那些折子有多無聊,光是請安的就有二十幾道,還有一半是拐彎抹角告密的,有些要發去刑部,有些要發去大理寺,有些要發去通政司。
然後如果他們管不着的,還要發回來給我,由我再發出去……”
“裴善啊,我從來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的冗長和繁瑣,無聊透頂!
”
裴善道:“正因為這些奏折不要緊,才送到殿下這裡,如果是要緊的,比如軍需急情,江南災害,西南匪盜等等,耽擱不得,會奏加急報,由内閣和皇上親自處理。
”
“但殿下切莫覺得,這些奏折不急不緩,或者無聊就掉以輕心。
古人常以藏頭詩,首字謎,燈謎等傳遞情報,或是被困,或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都藏在其中。
看千篇奏折,或許無一要緊,但漏掉那萬分之一,則可能禍及百姓。
”
“當年在青山寺下,殿下交的那群朋友還記得嗎?
倘若是他們受難,殿下是否能無動于衷呢?
”
太子已經動容,可還是犟着嘴道:“可是真的太無聊了,不信你看嘛?
好多都是叩請聖安,幾月幾日,設香案,叩謝聖恩。
”
裴善摸了摸太子的額頭,寵溺中透着一絲好笑。
太子臉紅紅的,反倒不好意思了。
裴善把帶來的畫冊遞給他,說道:“看看吧。
”
太子連忙接過去,發現是一本蒲公英的畫冊。
随風起舞的蒲公英,飛翔在半空中,而不遠處是向日葵和飛鳥,陽光下,他仿佛都聞到了一陣芬芳,捧着畫冊細細摩挲,愛不釋手道:“你怎麼想起要畫這個?
”
裴善道:“蒲公英的種子多輕啊,風一吹就飛走了。
但蒲公英的種子也很堅強,那麼輕,卻能紮根到土裡,再長出新的花朵來。
”
“殿下是皇上的兒子,老師們都是層層選拔上來的,各有不凡。
殿下跟着他們,不說能學到滿腹文章,至少識文斷字,明辨是非是足夠了的。
既然如此,難不成還會比凡夫俗子差嗎?
别人能科考入仕,一生都在博求一道聖旨和寫一道折子的機會,殿下生來就可以指點江山,紮根在這輝煌宏偉的皇宮之中,難道僅僅隻是為了顯示身份的尊貴嗎?
”
“我相信殿下一定可以更優秀,處理這些政務也會越來越好,甚至于,遊刃有餘,看着下面的人在你的眼皮底下耍心思,也可以笑着不揭穿,反而可以饒有興緻地看着他演戲。
”
“殿下,他們強于權謀,你便要強于人心。
你有權,他們會謀。
可他們是人,你就要抓住他們的弱點,掌權者,禦人為首。
”
太子握住那本畫冊,久久不語。
片刻後,他對裴善道:“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吧?
”
裴善笑了笑道:“任何人都無法保證會陪殿下一輩子,但能夠陪着,就一定會陪着。
所以殿下要自立自強,因為我們也會有需要殿下的一天,到那時,殿下就該獨當一面了。
”
太子輕哼道:“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好好保養,怎麼就不能陪我一輩子了。
”
“我不管,反正你以後不用來這麼早,你可以多睡一會的。
”
“裴善,你和别人不一樣,我知道你對我很好,而且什麼都願意和我說。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了,就像是失去了一面鏡子,怕是連真實的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
裴善道:“不會的,殿下心如明鏡,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會做出對的選擇。
”
“隻是,如果有些人隻能陪殿下一段路,殿下也不要過于遺憾。
因為新的路途,一定還會有陪伴殿下的人出現,到那時,殿下坦蕩迎接便可,不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反倒讓身邊的人不自在。
”
太子搖了搖頭。
裴善還以為他是不認可,誰知道下一句他卻道:“我說不過你,我認輸了,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
“裴善,你不去論經辯道可惜了。
但你真要走了,我還得去找你,因為聽你說話,我安心。
”
裴善笑了笑道:“那我不說了,别宮建好,我陪殿下過去小住如何?
”
太子聽後,臉頰露出一絲松緩,目光也亮了起來。
他道:“那得是明年的事情了。
”
裴善道:“明年的事情很近啊,翻過年就是了。
對了,我喜歡養魚,殿下喜歡養什麼?
不如提前告訴徐大人,讓徐大人好好規劃一番。
”
太子道:“你喜歡養魚,那我養蓮花吧,總不能明知道你喜歡養魚,我還要養貓啊?
”
太子說道這句,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目光黯淡下來。
裴善仿佛沒看見一樣,繼續笑了笑道:“這就是殿下對我的好,連對着我養的魚都狠不下心。
”
是啊,這麼淺薄的道理,為什麼他不明白呢?
父皇因為他,處處顧及母妃。
母妃卻一次次挑釁,根本沒想過父皇。
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父母因何走到這一步的。
父皇當他是兒子,悉心栽培。
母妃當他是籌碼,肆無忌憚。
是了,是了,一個連他都不愛的人,他又怎麼指望她去愛他身邊的人呢,顧及他身邊的人呢?
太子忍不住苦笑。
他看向裴善,有點想哭,最後卻忍住了。
隻是手裡握住裴善給的畫冊,自顧自地說道:“蒲公英的種子長大了,風一吹,它就飛到遠方去紮根了。
你說,它還會記得自己的父母嗎?
”
裴善道:“當然,不然它怎麼知道自己是蒲公英呢?
”
“隻是,它也想看看遠方,也想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
“當風來時,它就知道自己應該獨立了。
”
太子點了點頭,擦去眼裡的淚花,堅定道:“嗯,我晚上去問問我母妃,看她喜歡在别宮裡種什麼?
”
“希望别是鄭家人的富貴,那樣我可做不到了。
”
裴善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道:“鄉下的村莊裡,存有文銀三百兩,又能念上幾本書的,也稱之為富貴人家。
”
“殿下,要富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填不滿的人心。
”
“鄭家要錢,殿下随便一個古董就足夠他們養活一大家子了,更别提有意幫襯。
最主要的,是知足感恩,還是嫌棄殿下太吝啬了呢?
”
“皇上召鄭家回京,就不會擔心殿下去接觸。
但有些人值不值得,卻要殿下親自去查驗。
不管最終的結果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一切問題終将會迎刃而解。
”
太子聽後,目光逐漸燃起一絲光亮,并且沉着穩重,再沒有一絲應付不了的慌亂了。
他對裴善道:“你說他們還記得我長什麼樣子嗎?
”
裴善道:“殿下可以親自去驗證,如果失望了,不要回來哭就行了。
”
太子急了,當即表态道:“我怎麼會哭呢?
我母妃不要我的時候,我都沒有哭呢。
”
裴善點了點頭,一臉了然道:“那是,畢竟隻是紅了眼眶。
”
太子羞赧,跺了跺腳:“裴善!
”
裴善見他急了,當即笑道:“濡慕之情,有何難堪的?
”
“莫說是父母,就是當年我哥嫂不要我的時候,我也是哭了一整夜呢。
”
聞此,太子反而心疼起裴善了。
他道:“那是他們眼瞎!
”
裴善道:“我想也是的。
”
話落,兩人相視而笑,倒再沒有什麼自艾自憐的,反倒覺得雲淡風輕,一切不為自己想的,都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