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你都有陸狀元了
陸雲鴻和王秀離開後,徐潇踏進房間。
他看着紅了眼睛的裴善,這家夥還跪着不肯起來,他覺得奇怪,便問道:“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會不想入京呢?
”
“你知道你入京會有多少人等着迎接你嗎?
你可是太子黨未來的青年才俊,是狀元郎的弟子。
就連你師娘的父親,王少傅也最喜歡你這種寒門出身卻努力上進的年輕人。
”
裴善不言,起身把眼淚擦幹淨以後就走了。
男子功成名就都要支應門庭,亦或者自立門戶,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早。
他還沒有看見師娘的孩子出生,他還沒能在無錫再過這個年,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沒有做,現在也沒有機會做了。
可這些,不會有人明白的。
他們看得見的是錦繡前程,未來可期。
他們看不見的是,他過去衣不蔽體,秋風蕭瑟,在寒冬中卷縮着恨不能冬眠的窘迫。
裴善沖出鳳起書院,發現外祖父就等在外面。
外祖父兩鬓斑白,背脊佝偻,卻挺着胸膛,站得宛如一棵挨得住所有風霜的柏樹。
他停下腳步,很快就明白了,是外祖父去找了師娘。
夏岩看見外孫,拿出了烤好的栗子,半袋子,不過熱氣把袋子都熏濕了。
裴善接過去,夏岩道:“還有一半,你師娘喜歡吃,倒了去。
”
“裴善啊,你現在的翅膀太嫩了,看着陸家和王家都不需要,可你若是成長起來,以後就是陸家和王家的臂膀了。
”
“當然,你也可以永遠選擇做一個孩子,我相信你師娘也會一如既往地疼你。
可有一天你發現誰也不能依靠的時候,他們也依靠不了你,到那時,你又該怎麼辦呢?
”
裴善捏着袋子,久久沒有說話。
夏岩歎息着,粗粝的手摸着他的額頭,眼裡滿是疼惜。
……
徐潇沒有想到,王秀會去而複返。
編撰醫書的學子,隻有他沒有名字,他照舊在醫務室當值,想着敷衍安郡王的日子估計要到頭了。
到時候他要回京去接着唱戲,也不知道嗓子還行不行?
他虛掩着醫務室的門,一個人在隔間裡低低地唱了幾句。
“肝腸百煉爐間鐵,富貴三更枕上蝶,功名兩字酒中蛇。
尖風薄雪,殘杯冷炙,掩青燈竹籬茅舍。
”
徐潇唱完,不知道是不是聯想到自己的遭遇,想着這曲名為“悟世”,頗具諷刺,一時間不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可就在這時,掉頭回來,聽聞徐潇來值日的王秀鼓起了掌。
徐潇大驚,擡首時隻見房門半掩,王秀嬌小的身子就站在門口處,那虛掩的房門仿佛就像是個笑話。
他第一次漲紅着臉,目光亂飛,心中慌亂到不知所措。
可下一瞬,他聽見王秀說道:“你這嗓音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不過你放心,沒有别人來,他們也都沒有聽見。
”
徐潇的臉轟然滾燙,他窘迫極了,明明知道自己最害怕什麼,可這一天還是到來了,就因為他自己信心不堅,害怕有朝一日還會去唱戲,所以竟然在書院練起了嗓子。
真真是可笑至極,像他這樣的人,死了也不冤枉。
就在他自暴自棄的時候,突然,王秀往前走了兩步。
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将面臨羞辱的時候,王秀一臉興奮道:“咳咳,你等等哈,我隻耽擱你一點時間。
”
“徐潇,我也有幾句戲腔,很好聽的,你幫我聽一聽。
”
徐潇擡首,滿臉愕然,眼睛裡甚至于還有泛起卻未能有機會凝聚的淚花。
那一邊,王秀開嗓了。
“我自關山點酒,千秋皆入喉,更有沸雪酌與風雲某。
我是千裡故人,青山應白首,年少猶借銀槍逞風流。
”
王秀唱完,咽了咽口水,一臉期待地看着徐潇道:“怎麼樣?
我唱的還可以吧?
”
徐潇:“……”
徐潇那顫巍巍的眼淚終于彙集到一起,突然奪眶而出,哭得那個叫真心實意。
比學問比不過,比醫術比不過,比唱詞還比不過……
他想着,怕是陸雲鴻夫婦存心要逼死他了。
可這個時候的王秀,仿佛發現新大陸一樣,突然對他道:“徐潇,我感覺你要重新定位一下你自己,你考慮做個名角吧,我跟你講,做名角也很賺錢的,人脈又廣,一點也不比入仕差。
”
徐潇:“……”
他第一次想爆粗口,但是他罵不出來。
因為王秀的語氣是那樣的真摯,仿佛他不去當名角是一件多麼可惜的事情?
于是他隻能幹巴巴地道:“你都有陸狀元了,當然會這樣說。
”
話才剛說完,他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剛剛怎麼還跟小媳婦一樣了?
可王秀很正經地回道:“不是啊。
是你們把伶人想得太卑微了,覺得給人唱戲的就低人一等。
事實上古今多少興亡事,不都靠着戲曲一代又一代地演繹出來的。
”
“你想想,倘若唱戲的當真如此不堪,那些達官貴人,甚至于連皇上和皇子們都樂此不彼呢?
”
“我是和你說認真的,我覺得你唱得很好聽,如果有好的戲曲,你一定也會出人頭地。
”
徐潇聽出了王秀的口中并沒有鄙夷他的意思,可要想靠唱戲出人頭地,那就是個笑話。
他意興闌珊道:“王先生有所不知,唱戲的人一般都是簽了死契的,就連戲班子都能随意買賣,更何況唱戲的伶人?
”
“所謂出人頭地,不過隻是昙花一現的幻想,連一刻都立不住腳。
”
王秀聽後,直言道:“那有何難?
如果是你自己做班主呢?
如果你的戲班是由你掌控呢?
如果你是自由身,而且飽讀詩書呢?
”
“這個世上從來就不缺離經叛道的人,成功了的,衆人隻會說他桀骜不馴,因為他們拿他沒有辦法。
若是他不成功,摔落成泥,衆人蜂擁踐踏,跟着唾罵一聲污穢東西。
”
“可你是徐潇,本身又不是簽了死契的戲子,你不會落得那樣的結局。
”
徐潇深深受到震動,不敢置信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
王秀道:“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合作,我還可以給你寫唱詞!
”
“戲本子也可以,買一個戲班子送給你也可以,不過我們要五五分帳。
”
王秀想着,她要是打造出一個當紅名角,不知道多掙錢呢?
而且徐潇的戲腔太驚豔了,她覺得聽他唱曲是一種非常棒的享受。
在古代娛樂生活本來就少,自家開個戲園,她想怎麼排就怎麼排,想怎麼聽就怎麼聽,多爽?
徐潇在确定她不是說笑以後,整個人傻傻地站在那裡,呆愣到不知所措。
“怎麼會?
”
他輕輕地呢喃。
王秀卻緩緩開口道:“怎麼不會?
”
“我來是想告訴你,如果你想入京,我會給長公主去信,讓你跟大家一起進宮面聖。
”
“畢竟你也跟着一起編撰醫書,總不能他們都得了好處,你什麼都沒得。
”
跟過來的姚玉聽見王秀如此說,由衷地為徐潇感到高興。
就在他欣喜地看向徐潇,卻見徐潇失魂落魄地低垂着頭,好像正在做什麼艱難的取舍一樣。
姚玉連忙沖上去,拍着徐潇的肩膀道:“你在想什麼啊?
快回答王先生的話啊,說你想去京城!
”
徐潇看着一臉激動的姚玉,抿了抿唇,顫抖着道:“不……”
“不能去京城……”
“什麼?
”姚玉吃驚地望着他,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