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璃沒驚動任何人,就像來時一樣,悄悄地出了大長公主在的院子。
她都已經走遠了,卻還是能聽到身後大長公主的聲聲詛咒。
“鐘璃!
”
“你和祁骁逼迫我兒慘死,我就算是下了陰曹地府也絕不會放過你們!
”
“早晚有一天你們會自食惡果!
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
鐘璃對身後的怒吼充耳不聞,走出去沒多遠,卻意外看到了本應該早就走了的祁骁。
短暫地愣了一下,鐘璃無聲笑了。
“你怎麼在這兒?
”
她以為,自己的動作足夠隐蔽,祁骁應當沒發現才對。
祁骁走上前溫柔地将鐘璃垂落在耳際的碎發挽起,輕笑道:“不放心你。
”
就像鐘璃猜到祁骁來見大長公主是為什麼一樣。
祁骁也覺得,鐘璃一定會來。
他之前的确是沒發現鐘璃來了。
可他願意在這裡等她。
大長公主不絕于耳的咒罵在身後回響,祁骁的表情卻溫柔得難以言喻。
他用額頭抵着鐘璃的額頭,低聲說:“她剛剛說的話,阿璃可曾聽清了?
”
鐘璃失笑挑眉。
“我以為,我還沒到耳聾眼花的年紀。
”
祁骁從喉嚨中擠出一聲輕笑,漫不經心地說:“那阿璃在意嗎?
”
又或者說,那些字字錐心的話,鐘璃信嗎?
鐘璃聞言沒好氣地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
“吃的飯沒進肚子,全進腦子了?
”
古話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到了大長公主這裡,似乎一切都是反着來的。
哪怕是明知自己活不下去了,她還在不惜代價地想要在鐘璃和祁骁的心裡插下一根尖刺。
隻要鐘璃和祁骁任何一個人,将今日之話聽進去一分半點,那他們日後就不可避免地會生隔閡猜忌。
必生岔亂。
大長公主用心之毒,可見一斑。
祁骁心裡明知道鐘璃不在意大長公主的挑撥,卻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句。
問鐘璃是否在意。
捕捉到他不明顯的緊張,鐘璃無聲歎了一口氣。
她墊腳捧着祁骁的臉,輕輕地說:“那你先告訴我,她剛剛說我的那些話,你在意嗎?
”
祁骁想也不想地搖頭。
“當然不。
”
鐘璃笑了。
“那我亦然。
”
嘴巴長在别人的身上。
别人想說什麼,願意說什麼他們無從幹擾。
可别人說了的,他們可以不聽不信。
鐘璃拉住了祁骁冰涼得有些過分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将大長公主的咒罵扔在了腦後。
那陰沉沉的咒罵,逐漸消散在了帶着寒意的風裡。
再不可聞。
祁骁緊了緊抓着鐘璃的手,像一個大号的樹袋熊似的從身後擁着鐘璃往前,貼在她的耳邊問:“那與我在一起,阿璃委屈嗎?
”
鐘璃失笑搖頭。
身為鎮南王妃,幾乎是與祁骁并肩的存在,祁骁也對她從不設防,世間有幾個女子可如此?
她有什麼好委屈的?
祁骁遲疑。
“可鐘……大哥說,阿璃生性最為憊懶,最煩麻煩叨擾,與我一起,從未過過一日消停日子,處理不完的都是麻煩,我不是讓阿璃享福的,反倒是平白讓阿璃受了不少苦,阿璃當真不覺得麻煩委屈?
”
祁骁看似是在詢問鐘璃的意思,實際上,這話聽起來卻像是在告狀。
鐘璃腳步停頓了一下,要笑不笑地扭頭看他。
“大哥說你了?
”
祁骁癟嘴沒吭聲。
可他的表情卻已經無聲說明了許多。
鐘璃沒想到祁骁見縫插針的還不忘打小報告,哭笑不得之餘眼中也多了些許認真。
她說:“大哥說得不錯,我的确是又懶又怕麻煩。
”
“可若是那人是你,再麻煩的事兒,我也不覺麻煩。
”
祁骁眼底深處泛起了抹不開的笑,不依不饒地拉着鐘璃不住地問:‘阿璃說的可是真的?
“
鐘璃面無表情。
“假的。
”
祁骁不依:“阿璃……”
鐘璃忍無可忍,擡腳看似用力地踩了他一腳,祁骁這才悻悻地閉上了嘴。
鐘璃和祁骁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大長公主還活着的事實。
可他們都知道,以大長公主的心高氣盛,她不會就此苟活太久。
隻是看那一日什麼時候到來罷了。
過了兩日,下午的時候,鎮南王府後院深處的一處院子中響起了誦經的聲音。
誦經之聲低沉緩慢,從一方之地緩緩流淌向外,帶來一股寂靜之意的同時,也驚動了某些人。
鐘璃聽完徐嬷嬷的彙報,眼底閃過了一絲暗芒。
“相國大師在誦經?
”
徐嬷嬷面色沉沉地點頭。
她說:“相國大師自來府中,一直都很安靜,每日也隻要些清茶素食,從未折騰出過任何動靜,今日誦經還是頭一遭,實不尋常。
”
鐘璃頓了頓,意味不明地起身。
“既然如此,咱們就前去看看吧。
”
相國大師被她請來府中半年,她還沒正經見過此人呢。
此時見見,倒也正好。
鐘璃在相國大師住着的院子門前站定,聽着裡邊傳出的聲音,閉上眼睛說:“這是哪部經書?
”
對佛法經書略有研究的徐嬷嬷遲疑了一下,側耳聽了片刻才說:“地藏聖經,是……”
察覺到徐嬷嬷的遲疑,鐘璃無聲笑了。
“此經何用?
”
徐嬷嬷的頭低更低了一些,聲音幾乎輕得聽不清。
“度亡魂,超生之用。
”
世家大族中往往戒律森嚴,向來避諱陰私之事。
若主人家無白事,貿然在别人家中誦讀這樣的經書,是大不敬之過。
相國大師自身佛法高深,深谙世俗權貴之禮,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忌諱。
鐘璃心中陡生異樣,正皺眉的時候,遠處的空氣中毫無征兆地響起了沉悶的鐘聲。
是喪鐘。
鐘璃瞳孔無聲緊縮,下意識地看向了遠處。
喪鐘整整響了七十二下。
終然停止。
鐘璃于恍惚中,看到紫紗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紫紗對着鐘璃福身行禮,低聲說:“王妃,大長公主府上傳來消息,一刻鐘前,大長公主自戕了。
”
早有預料之事發生了,鐘璃心中卻有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恍惚感。
大長公主真的沒了嗎?
她看似鎮定,實則心底眼裡都是茫然。
感覺就像是腳跟無法着地。
甚至都聽不清紫紗究竟說了什麼。
耳邊恍惚而過的,都是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