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璃心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落在斯琴南身上的目光不免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深意。
斯琴南看起來并不在意鐘璃眼中的意味深長。
他示意身後的随從推着自己靠近,看了一眼被鐘璃先掀開的茶盒蓋子,輕笑道:“這茶是今年新得的,用山間清泉泡來滋味最是回味悠長。
”
鐘璃皮笑肉不笑地哦了一聲,說:“是麼?
我對茶一道并不通曉,實在是俗人一個,隻怕是難以與閣下談論這樣的話題了。
”
斯琴南低低一笑,搖頭道:“傳聞中鎮南王妃乃是世間第一奇女子,自然不會是王妃口中的俗人,王妃過謙了。
”
鐘璃沒什麼表情地說:“傳聞往往都是有誤的。
”
“就像是這難得的祁門紅号稱隻僅供皇家貴族,今年産量銳減,送進京城之中的水量都屈指可數,這種情況下,在山野之中的閣下還能如此大方拿出這些來待客,可見傳聞非實,不能輕信。
”
斯琴南似乎沒想鐘璃會如此地巧言善辯,微微一怔後眼中笑意越發明顯。
他說:“王妃此言差矣,我身處山野之中,自然與所謂的皇家貴族牽扯不上半分幹系,這茶葉的确難得,隻是家中長輩的一點關愛之意罷了,并非是王妃想的那樣。
”
鐘璃要笑不笑地嗯了一聲,從神情來看,很難判斷她此時在想什麼。
斯琴南看着被挾持至此還能如此鎮定的鐘璃,眼中是不加掩飾的贊賞。
“我似乎能理解,冷心冷肺的鎮南王會為了一個女子沖冠一怒了。
”
“王妃這樣的女子,的确是與衆不同的。
”
鐘璃呵呵一笑,漫不經心地說:“那閣下費盡心思将我弄來,難不成就是為了見識一下,我是有多與衆不同?
”
斯琴南見鐘璃不為自己的話所動,失笑之下淡淡地說:“王妃乃是矜貴人兒,我此番冒昧将你請來,當然不會是為了這個,隻是内裡原因究竟為何,現在不方便與王妃贅述,還望王妃海涵。
”
鐘璃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沒接話,氣氛一時陷入了僵持之中。
斯琴南看起來似乎有些無奈。
微微歎息一聲後才說:“這裡雖偏僻,可也難得安靜,王妃既然來了,不如就在此安心靜養,等到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讓王妃知曉原因的。
”
鐘璃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話。
可事到如今,除了被迫相信好像也沒什麼别的法子。
鐘璃因心中猜測心煩意亂,實在是沒與斯琴南做無謂周旋的耐性,輕得幾乎聽不清地哼了一聲後才說:“閣下盛情難卻,本妃自然是卻之不恭的。
”
“隻是這一路上受驚不小,也算是奔波夠了,閣下若是無别的事兒,還請移步出去,我想休息了。
”
常人若是被如此對待,隻怕是早就露出了火氣。
斯琴南聽了,卻歉意地笑了笑。
他說:“是我思慮不周影響王妃休息了,我這就帶着人離去,王妃在此隻需安心靜養便是。
”
“為了讓王妃在此處住得舒心,外邊我留下了幾個人供王妃驅使,王妃若是有什麼想要的,大可安排他們去做,我事先都吩咐過了,這些人使喚起來,想來也是能合乎王妃心意的。
”
說是留人供鐘璃使喚。
可實際上就是留下了看守的眼線。
都已經淪為階下囚的鐘璃對此适應良好,沒露出半點不悅地再度開口送客。
斯琴南沒強留,勾唇輕笑後由身後的随從推着輪椅出了卧房。
斯琴南走後,鐘璃臉上的淡然瞬間消失不見,隻留下了不可說的震驚納罕。
剛剛看第一眼的時候不覺得,可随着心中猜測逐漸明了,鐘璃越看斯琴南越是覺得不對。
斯琴南的長相放在男子身上其實是沒半分不妥的。
長眉英氣五官俊秀,随随便便往人堆裡一扔,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可這樣的長相,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就會讓人印象無比深刻。
而這樣的人,鐘璃恰好就認識一個。
鐘璃飛快地閉了閉眼壓下了心中翻湧的浪潮,放輕了步子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窗邊的位置隐蔽地掀開了窗戶一角,眯着眼睛往外看。
就像斯琴南說的那樣,院中是有人的。
看樣子穿着,有灑掃的婦人丫鬟,也有身材壯碩的廚子家丁。
粗略一眼看下來,明面上的人數就不少于十人。
而這還隻是明面上的。
暗地裡盯着這個方向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
若不是知道這裡不簡單,見着眼前一幕,鐘璃估計還真的會以為這裡真的有看起來的那麼歲月靜好。
鐘璃面色陰沉地将窗戶關好,重新回到了椅子上坐下,眼簾低垂,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過了大概兩個時辰,有個身着鵝黃色襦裙,作丫鬟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她眉眼含笑地對着鐘璃微微福身,說:“後廚的廚子們準備要開始做飯了,不知王妃口味,特意讓奴婢前來詢問一番,不知王妃今日想吃什麼,您說了,我好回去讓人給您安排。
”
年紀不大,說話條理分明脈絡清晰。
更為難得的是,身在山野之中,卻通曉京中世家大族的禮數。
對着鐘璃行禮的規矩是半點不差。
落落大方得讓鐘璃都有些意外。
鐘璃打眼看她一眼,神色微妙。
“那你不如與本妃先說說,你們這裡的廚子都擅長做什麼?
”
女子輕笑道:“此時正是山中小菜盛産的時節,廚子尤擅做小菜糕點,王妃若是不嫌棄,今晚不如就嘗嘗山中時鮮可好?
”
“小菜雖不起眼,也不算名貴,可隻要做得好了,滋味也絕不會比外邊的名肴差的。
”
鐘璃聞言有些好笑,說:“除了小菜,就沒别的了?
”
女子面露不解。
“不知王妃說的是?
”
鐘璃心中冷冷一笑,面上神情卻無比溫和。
她說:“肉呢?
”
看眼前女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滞,鐘璃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報複感覺。
她說:“你說的是不錯,可本妃過多了苦日子,吃膩了所謂的山間小菜,現在就願意吃點兒葷腥大油性重的,到了飯點兒若是沒個幾盤子肉菜,那更是食不下咽難以安眠,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
肉對尋常百姓家而言是貴的。
可對能喝得起祁門紅的人而言,實在是算不得什麼金貴的東西。
可鐘璃的話說完,眼前的女子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她低聲說:“王妃,這裡是禁止食用葷腥之物的,您想吃肉,隻怕是不太方便……”
鐘璃譏諷十足地冷笑了一聲,說:“不方便?
”
“你倒是說說,如何不方便了?
”
女子說不出話,鐘璃一臉冷意不為所動。
僵持半晌後,女子無奈苦笑道:“此事茲事體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還請王妃稍等片刻,奴婢這就去向主子請命,很快就會給王妃答複。
”
鐘璃聽了,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她擺擺手說:“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本妃等着你。
”
見鐘璃這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女子有些憋氣卻又無處發洩,最後隻能是喏喏應是躬身退下。
鐘璃眯着眼睛目送着她離開,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桌子的一角,看似随意地在桌角不輕不重地敲了敲。
若是有人在此細數的話就會發現,不多不少,鐘璃正好敲了三下。
三下敲完,後屋窗戶的一角像是被風吹起的似的,也不輕不重地響了幾聲。
正正好的三下。
女子從鐘璃的房間裡走出,滿臉怒氣頭也不回地去了斯琴南的住處告狀。
鐘璃之前在路上的時候,執意要吃山雞就已經是犯了山中的大忌諱了。
如今都到了這兒了,她還明目張膽地說自己要吃肉,這不是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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