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大亮,籠罩在人心頭的陰霾卻遲遲難以散去。
鐘璃靠在椅子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心底沉得像是墜着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她抱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奢念,妄想着事先得到了消息的大臣們會及時阻止葉清柔殺害百姓的計劃。
可她卻低估了葉清柔的瘋狂。
當天傍晚,就有百人原因不明地被抓進了死牢。
鐘璃死死地咬着牙一夜未眠。
第二日中午,關于宣帝真假是否受操控的謠言越演越烈,被抓的一百人卻還是被押送到了刑場。
無抓捕罪名。
無審問記錄。
荒謬又草率的一瞬間,百人性命瞬間消散于一旦。
刑場下圍觀百姓難忍驚駭,親人痛苦申冤,圍觀者面露不忍。
可這一切堪堪隻是開始。
在這場毫無理由的屠殺進行到第三日的時候,鐘璃一身白衣,戴着紗帽出現在了刑場之下。
刑場上,跪着的是百個滿目絕望的無辜之人。
腳下,是刺目殘忍的滿滿血迹。
鐘璃眼睜睜地看着儈子手高舉手中屠刀。
刀鋒撕裂空氣而下,随之滾落在地沾滿塵土的,是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
被殺者似乎到了斷氣這一刻,都未曾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何而亡。
死者親屬的哭聲宛若地獄哭号,一點一點地把站在日光下的人緩緩拽進了絕望的深淵。
鐘璃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狠狠地刺破皮膚深入血肉,在掌心中留下了斑駁血迹。
喬裝打扮過的鐘離流緊緊跟在鐘璃的身後,在人群中護着她的同時,提醒似的拉住了她的手。
鐘離流素來含笑的嗓音中帶着難以言喻的怒氣,可還是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還不到時候。
”
關于宣帝真假的猜測已經有了。
津南的臣子們也在觀察形勢權衡利弊。
民怨尚未堆積到一個足以勃發的程度。
現在還不是鐘璃出手的時候。
他們需要等一個時機。
鐘璃什麼都明白。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
眼睜睜地看着衆多無辜者在自己的眼前喪命,哪怕此事與自己沒什麼直接幹系,鐘璃還是難以釋懷。
早知道葉清柔是個如此不讓人省心的東西,當初她就應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了結得個清淨!
鐘璃艱難地閉上了眼睛,聲音沙啞。
“葉清柔必須死。
”
鐘離流從喉嚨中擠出了一聲冷笑,咬牙道:“死對她來說可太輕松了。
”
這樣的儈子手,生不如死對她而言,或許才是最好的歸處。
刑場人員複雜,鐘璃不方便在此久留。
雖然帶着圍帽,可到底是不安全。
鐘離流正想帶鐘璃走的時候,扮作了獵戶的洛林走了過來,低聲在鐘璃的耳邊說:“萬春宮來客了。
”
鐘璃眸光微微一沉。
“誰?
”
洛林磨了磨牙,冷聲說:“北漠人。
”
鐘璃聞言眉梢詫異地上揚了一下,可這抹異樣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底。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們順着人群往外,分作不同的方向離開。
半個時辰後,回到了落腳的地方。
把門關上後,洛林就直接說:“葉清柔前日賞賜了葉家一批珍寶,葉家今日進宮謝恩,咱們的人看得真真的,有一個說是葉家子侄的人,之前從未在葉家出現過。
”
鐘璃無聲皺眉。
“如何确定是北漠人的?
”
葉清柔揚言說要把津南送給北境,鐘璃一開始還以為她背後之人來自北境。
如今看來,竟是北漠嗎?
洛林聞言露出了個慶幸的神情,歎氣道:“是霍閣主認出來的。
”
異族的面貌和大褚人的差異是很明顯的。
跟着葉家一起進宮的人長了一張在大褚極為常見的面孔,因此一開始并未引起探子的留意。
葉家最近又是辭官,又是準備回老家的動作太大,引起了鐘璃的注意,特意讓霍雲齊盯着。
霍雲齊前去打探情況的時候,正好就撞見了那個人。
隻看了一眼,霍雲齊就說那人有問題。
說到這裡,霍雲齊風塵仆仆地進來了。
鐘璃見了就說:“聽說你在葉家人中認出了個北漠人?
”
霍雲齊點點頭,意味不明地說:“那人的确是來自北漠,不光我認識,王妃要是見着了,想來也是熟悉的。
”
鐘璃這下是真有點迷惑了。
她見過的北漠人有限,談得上熟悉的就更是少得可憐。
可霍雲齊既然這麼說了,就證明此人真的存在。
鐘璃擰着眉細想自己見過的北漠人,腦中突然閃過了一道白光。
霍雲齊見她不說話,索性也不賣關子,直接說:“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那人是北漠蕭鼎王的心腹,之前王妃和蕭鼎王聯手進攻南疆的時候,湊巧見過幾面,因他長相酷似大褚人,我就多留意了一下,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他。
”
蕭鼎王的心腹進了萬春宮。
葉清柔幕後的指使之人是誰,似乎就不用多說了。
鐘璃垂眸遮住了眼底森森寒意,冷冷地說:“看樣子蕭鼎王是覺得南疆遺址不夠廣闊,如此心急想來開疆拓土了。
”
霍雲齊皺眉道:“蕭鼎王的心腹到了,不知道北漠的勢力在津南滲透到什麼程度了。
”
鐘璃緩緩攥緊了衣擺,聲音冷淡。
“是狐狸總是要露出尾巴的,到時候就知道了。
”
與此同時,萬春宮内。
被霍雲齊認出來的人靜靜地垂首站着。
他的身前坐着一個穿着青色衣衫的中年男子。
男子五官平淡,看似不起眼。
可往椅子上一坐,大馬金刀的氣勢無聲外放,眼中銳利勢不可擋。
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尊位之人。
葉清柔從後殿出來,看到一個穿着仆人樣式衣裳的人穩坐不動,心頭微微顫了一下。
她看似不經意地打量了男子一眼,笑道:“秋先生本宮之前見過,也是熟人,隻是不知,今日與秋先生一起前來之人,是?
”
被她稱作秋先生的人對着葉清柔微微颔首,談不上笑地牽了一下唇角,提起男子時,口吻頗為恭敬。
“回娘娘的話,這位正是在下的主子。
”
葉清柔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個回答,當即心中一驚,險些掰斷了手上華麗的護甲。
秋先生的來曆她是知道的。
一個從未接觸過政事的人,之所以能順順當當地把津南朝政掌控在手中,還多虧了秋先生的暗中提點幫扶。
也正因為知道秋先生背後的主子是誰,葉清柔才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蕭鼎王是何等盛名在外?
而聲名赫赫的蕭鼎王,此時竟然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