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家

　　打從穆老太離開老穆家，穆老爺子身子骨就垮了。

　　不為别的，就因為穆老太離開時候做的事兒。

　　家裡能拿走的錢，哪怕是一個子兒，也拿走了。

　　還有從縣城穆大德屋裡帶的那些‘古董花瓶’、枕頭，還有别的物件兒，一件也沒剩下。

　　幾乎是洗劫一空。

　　若這事兒，是别人做的，穆老爺子也沒啥，可做這事兒，是和自己過了幾十年的婆娘，他同床共枕的人。

　　給他生了七個孩兒的人。

　　穆老爺子怒啊，怨啊，悔啊，恨啊，可是都沒有用了。

　　人走了，剩下的，就是一些膈應人的東西了。

　　“哎——”

　　躺在病床上，穆老爺子又歎了口氣。

　　這時候，正在屋外打掃的餘四娘，聽到聲音，趕忙進來了。

　　“爹，你咋啦？
不舒服？
要不要我去請張叔過來給你瞧瞧病？
”餘四娘一臉的關切。

　　她越是對自個好，穆老爺子心裡越是不舒坦。

　　人家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打從他孤零零的被抛棄，老三一家，就天天來照顧他。

　　每天早中晚三頓飯，楞是一頓也沒落下。

　　就連生病，請郎中的錢，也全是老三付的。

　　穆老爺子心裡難受啊。

　　“四娘，你甭管我這老不死的了，當初我那麼對你們三房，我……我都沒有臉面，接受你們的恩惠了。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穆老爺子雖然還沒有到那個程度。

　　但是一病，一絕望，很多過去想不通的事兒，一下子全想通了。

　　他真覺得自己不是個人。

　　老三一家，當初對他多好。

　　幾個兒子裡，老三幹活兒最多。

　　可他那時候，仗着自己是家裡掌家的，讓老三起早貪黑，一個人幹活兒。

　　還有四娘，生了雙雙，老太婆在旁邊拾掇着不給她好日子過，他竟然真的放任老太婆。

　　剛剛生産，就要去洗家裡一大家子人的衣裳。

　　分家那會兒，更是差點弄得老三丢了性命。

　　三房一家，那麼辛苦才，日子才有了起色。

　　他竟然妄想将老三一家的财富，全部據為己有……

　　一想到自己過去做的混賬事兒，穆老爺子眼淚就止不住。

　　“爹，你……你咋哭了？
”瞧見穆老爺子哭了，餘四娘慌了。

　　“你……我……我去找雙雙爹。
”說完，就準備出去。

　　穆老爺子叫住餘四娘。

　　“别……别去麻煩老三，他這會兒，在學堂裡做管事了，别麻煩他了。
”

　　穆老爺子想自個擦眼淚，可是完全辦不到。

　　全身的力氣，像是被人抽幹了一樣，手腳不得動彈。

　　“恩，那我就留在這兒，照顧爹。
”餘四娘道。

　　“老三媳婦，你别這樣說，我……我受不起啊！
當初……”穆老爺子又要提當初的事兒。

　　這幾日，日子幾乎都是這麼度過的。

　　餘四娘道：“爹，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
你好好養身體，要是有啥不舒坦的，就和我說，和雙雙爹說。

　　有啥想吃的，也和我們說，我幫你做。
甭不好意思，咋說，你也是我們的爹。
”

　　餘四娘不會像穆大德和穆香香他們那樣。

　　她是人，不是禽獸，不可能放任穆老爺子不管。

　　再說了，如今穆老爺子真的好不到哪裡去了。

　　整個人，瘦了好幾圈，臉頰上，幾乎沒有多餘的肉了。

　　這樣的狀态，也不知道，還能活多長時間，她又何必和老爺子計較過去的事兒？

　　“過去？
過去不了啊……一想到那老太婆，和我過了幾十年，半隻腳都進了棺材了，竟然偷走了家裡全部的銀子，她可是我最親的人啊……”

　　穆老爺子說着，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

　　“爹，你甭說了，沒事兒的……娘或許就是心裡一口氣咽不下去，出去耍幾天，到時候就回來了。
”

　　餘四娘安慰道。

　　可是這話，對穆老爺子這種早已年過半百的人來說，壓根沒用。

　　“四娘，你不用安慰我這糟老頭子，我老漢清楚，你娘的性子，她這是鐵了心了，不給我活路。

　　她心裡，就隻有那一個沒用的閨女了！
造孽啊，造孽……”

　　穆老爺子唉聲歎氣的說了幾句話。

　　接着道：“當初老四媳婦若是沒有賣了這宅子，這宅子，就給你們三房了。
你們賣掉，也是一筆錢……”

　　穆老爺子越說越遠，跟交代後事似得。

　　餘四娘臉色都吓白了。

　　“爹……”

　　“老三媳婦，讓我說吧！
我怕我再不說，往後就沒機會了。
”

　　穆老爺子狀态并不好。

　　一會兒老三媳婦，一會兒四娘的喚着。

　　餘四娘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隻能聽着。

　　“若是老二和老五回來，告訴他們，往後别做混賬事兒了，人這輩子，有幾條命夠他們瞎折騰的！
”

　　“恩，爹，我記住了！
”餘桂香點頭。

　　穆老爺子繼續道：“還有老大，他若是能出來，肯定年紀也大了，你……你們告訴他，他這輩子，是我這個做爹的害了他。

　　當初不該送他去念學的，更加不應該，将這一輩子的心血，全花在他身上。
”

　　穆老爺子想起從前。

　　為了送穆大德念書時候的日子。

　　幾乎全家勒緊褲腰帶，就想着送這麼一個讀書郎出去，從此家裡雞犬升天。

　　可人是送出來了，官位越做大，人越沒有良心。

　　若是當初不送他去念學，他這自由，至少是保住了的。

　　一輩子關大獄啊……

　　“爹，我……你還是等大哥回來，自己和他說吧！
”餘四娘道。

　　這會兒，她突然不敢全部答應穆老爺子的請求了。

　　若是他真的就這麼死了，可咋整啊？

　　“四娘，我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
你就幫幫我，就當我這糟老頭子，最後求你一次了。
”穆老爺子看向餘四娘，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他是真的老了。

　　一個病，頭上全部的頭發都白了。

　　老态全顯，分明就是半截身子進了土裡的模樣。

　　“爹……我答應，我答應……”

　　“還有，大郎……”

　　“大郎是除了小寒，幾個孫子裡，最懂事兒的了，我也沒啥好說的，讓他繼續跟着雙雙做事兒！
”穆老爺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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