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厲隋的聲音卻是莫名地越來越小了,手也放了下來,如同學堂裡被先生拎起的孩子,莫不作聲。
“可你不是當着天下人的面取了我了嗎?
”葉錦羽委屈地低下了頭,“隻是聖旨上的人不是我……”
無言以對,此時的厲隋顯得有那麼幾分難堪,沉吟許久,他才緩緩地再次給出緣由,“我這不是怕别人說道,影響你了嗎?
”
“别拉上我!
”葉錦羽的頭低得更下了三分,“将我安排在那座府内不讓我外出的是你,擅自為我穿上紅裝的也是你……”說着,葉錦羽踢開腳邊的一個小闆凳,起身,走了。
“我這不是太喜歡你了嗎?
”
“可我還是愛你。
”
夜深之際,厲隋才緩緩來到了葉錦羽的房間;此前,他一直在自己的書房裡沉吟。
踏入門檻,便已看見葉錦羽獨自上床躺好了。
脫下鞋子,厲隋蹑手蹑腳地來到他的身邊,準備坐在他床榻側面的階上,同葉錦羽一起入眠。
還沒等他下腰,幾聲“稀稀疏疏”的音響,葉錦羽便已給他挪了個位置。
趁勢坐上,厲隋把手搭在了葉錦羽的腰間,“還沒睡呢?
對不起哦。
”
“沒關系……”也不知是睡熟驚醒,還是流過眼淚,葉錦羽的聲音在厲隋聽來,弱弱的,小小的,沒了力氣。
不禁心疼,厲隋摟了一個被角,鑽進了被窩,貼在了葉錦羽的後背之上,“好啦,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教你去了,不要那套君君臣臣。
”
見葉錦羽背對着他,點了點頭,厲隋心中這才釋然了三分。
捏了捏葉錦羽的手,他才發現是那般冰涼,“天冷了,這麼大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
“嗯,沒事的……”
一番言語過後,兩人各自沒了聲息,安靜地睡去了。
郊外,殘破的古寺裡,散發出了陣陣黑氣,明月皎皎下,沉睡的惡魔蘇醒了
“轟隆!
”經久不塌的古寺,終于在這天化為了齑粉,散了滿地。
被風一吹,洋洋灑灑地飛向遠方。
青銅制成的古佛碎了,露出其中深埋的金色舍利,落了風塵,失了光澤,在風中如前些時日的青燈般搖曳,最後終是沒能抵住苦海的污濁,暗了下來。
至于那盞青燈,則是重新燃起了一團妖豔的紫火。
長安城内。
市井之徒尚未初定,豪門子弟又怎會入眠。
在那一片濫濫風情裡,走入了一位黑衣男子,帶着兜帽,穿街過巷。
路上無人,可誰又知暗地裡,多少人站在閣樓之上,以那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心中思量,“這莫非不是刺客?
好生猖狂!
”
有人,派出家奴尾随,第二天卻都被發現死在了街邊的小巷裡。
有孩童好奇地張望,露出半個腦袋。
夜晚入眠,卻是再沒能醒來。
而他們的額頭之上,都有一個妖異的紫色印記,類似那飛鳥。
仔細觀察,更像極了烏鴉。
也有少許人得以見到那人走入了那些王府重地之間,正想一探究竟,沒曾想那人衣袍一揮,隐了身形。
在夜晚還算明亮的紅燈下,消失不見。
一陣黑風,沿路的燈籠都被吹滅;漫天繁星,在那一瞬隻剩下一輪孤月,三個星點
驚詫!
閣樓之中有人叫出了聲。
是鬼?
還是有何人敢在這天子腳下興風作浪。
如幻,是否為那西域中人的戲法?
如影,今夜見者,因那鬼魅,難以入眠
“吱呀——”沉重的宮門,被人從外面緩緩地推開。
即使是京城裡最粗的那根木栓,也未曾抵擋那人野蠻的行徑。
若有人能從那近五十米的高度向下俯瞰,便得見那道黑影不曾轉彎,目标,隻指皇城!
他,到底要幹嘛?
“嗒嗒——”漆黑的夜裡,籠罩着陰霾的皇城,迎來了一位久别重逢的不速之客。
寂靜的空氣中,似乎帶着幽怨的厲聲在啼鳴。
尚在開放的梅花如桃濺血,失了淺粉,化了黑顔,随風作那點點塵埃。
屋内。
留下的一盞明燭開始瘋狂地搖擺。
忽感陰寒,厲隋不由自主地護住了身下的葉錦羽,小聲呢喃,“天涼了……”
黑風席卷,房門被人緩緩地推開;孤月殘留,僅剩最後一絲皎潔,隻為映那漸露的寒芒。
“唰!
”刀刃破空,襲到厲隋身後也就那一個呼吸之間的事情。
猛然睜眼,措手不及,急忙躲避,卻還是晚上了三分。
鋒利的刀刃劃過後背,徑直洞穿了厲隋的胸腔。
一聲悶哼,一登.床尾,騰起轉身,厲隋牽引着葉錦羽,用自己的左側後背撞破了木窗,一起落入窗外的草地,血滴了遍地。
一個踉跄。
被厲隋滾入草地的葉錦羽緩緩睜開了眼睛。
身形搖晃。
葉錦羽又看到了那月色下暗紅的血迹。
這次,可是厲隋的鮮血。
“皇兄!
”正欲起身上前,葉錦羽卻被厲隋的大手擋住。
一聲厲喝,葉錦羽終是沒有再上前一步,“不要過來!
”
彳亍間,一聲抽刀音響,厲隋竟是直接将右側胸腔之内的長刀拔出。
随意扯了幾塊布匹,将那處傷口包裹的嚴嚴實實。
劇痛,就在厲隋見到來者的那一刻;苦笑,他終于知道了什麼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厲隋還是太執迷于眼前被粉飾過的太平了。
“可真有你的!
”一聲低語,其中飽含着無奈,看着熟悉的來人,厲隋既震驚,又忽覺意料之中,“楚雲風——”天平
一身黑衣,在晚風中獵獵作響,來者一臉陰沉。
相比于從前日子裡的楚雲風,此時的他更少了幾分嬉笑與溫和,多了幾分冷酷與肅穆。
“我隻要你的三百六十五滴血!
”一字一句,在楚雲風已然幹翹的嘴唇間吐出,語氣冷冽,一如那來自地獄之中的惡犬、罪人。
“呵!
”一聲冷笑,“我現在流出的都不止三百六十五滴了。
”
偏頭,已然入魔的楚雲風神情輕佻,“看來,你要我自己來取。
”
握緊手中利刀,厲隋又笑了兩聲,“就讓我來看看,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到底有何長進!
”
“哦?
”意味深長的語氣,更讓厲隋感到不安。
隻見楚雲風再次偏了偏腦袋,原來,他一直想關注的都是厲隋身後的葉錦羽。
“你,保得住他嗎?
”
冷汗直冒,厲隋此時竟是沒了幾分把握。
在他身後,滿頭大汗的葉錦羽握緊自己的衣領,看着身前屹立不倒的某人,心中竟是第一次對他失去了底氣。
看他身後所纏過的紗布一縷一縷地滲出血絲,葉錦羽急得簡直要哭了出來。
可是、可是……他既不能說些什麼,也不能做些什麼
“怎麼樣?
想好了嗎?
”舔一抹嘴唇,楚雲風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嘗到那甜美的鮮血。
要是擁有,就算是那個青衣道士的祖師爺來到此方,他也照樣敢于将其滅殺!
期待,同時閃耀在兩個人的眼裡,厲隋,則是在這刺眼的耀光中低下了頭。
前額的劉海不長,卻正好擋住了他的雙眼,隻留下一條陰影。
無人看清他臉上的神情,在這月明星稀的夜裡。
沉吟,直到看到他在那裡顫抖的身形。
葉錦羽和楚雲風都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快點——”楚雲風在暗中蠱惑般低語。
“不要……”坐在地上的葉錦羽顫抖着心。
為他的代價,太大了。
也許自己已然在心中暗許,将此生托付給眼前眼,但這種自廢武功似的付出,他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償還。
“抱歉。
目前,我還不能給你。
”近乎無聲的那一刹,厲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松了一口氣,葉錦羽默然爬起,揪着心,往後退去,盡量不影響厲隋的發揮。
眼前,楚雲風再次抽出一柄長刀,震碎了身後的房屋磚瓦,“那我自己來取!
”
一遞寒刀,楚雲風一出手便是不俗。
瞬息閃爍到厲隋身前,卻被他橫刀堪堪擋住。
一挑,随着刀背攀緣,一劃,厲隋那沾血的長刀直直地朝楚雲風的虎口刺去。
豎刀,刀柄與刀刃所成的十字死死的卡住厲隋的長刀進一步向前。
甩開,提刀又是朝厲隋的下半身一撩,掀起了他的衣擺,碎裂了膝蓋前薄薄的布匹。
雙腳點地,向後退去,厲隋的左膝還是不慎被楚雲風的尖刀剌出一道血痕。
雖然沒讓楚雲風廢了武功,但厲隋的上身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傾斜。
提刀,楚雲風緊接着又是向上一挑。
以腳尖為根,厲隋用力地把自己的身子頂了起來,卻還是被楚雲風要了幾縷發絲。
側刃橫削,這次,楚雲風直奔厲隋的要害而去。
下腰,往後滾去,即使沾了滿身塵土,卻還是沒能躲過楚雲風這迅猛的一刀。
綻開血花,胸口之處新添了兩道刀傷,一如“十”字。
扯了身上的一條布來,再次用力地纏緊了那處傷口,厲隋上前三步,又與楚雲風白刃相接。
刀穗,在亂戰裡都被兩人做了障眼的暗器,金色的絲狀線繩在天上翻飛,不一會就被切成了零星三兩點。
一震,堅硬的唐刀竟是在此刻雙雙失了刀尖,濺了漫天,落了滿地,兩人卻是愈發不可開交。
兩人同時輕輕地舉起長刀,破裂的刀尖殺傷更大。
雖然兵家講究“一寸長,一寸強”的“中正之音”,但也不妨礙“一寸短,一寸險”這樣的“旁門左道”。
兩人均無言,腳尖一點,又是朝對方突刺過去。
楚雲風一雙黑眸,入了魔道;厲隋雙眼泛紅,亦是殺紅了眼睛。
右腳紮根,左腳猛然向前,一個滑步,厲隋露出自己的後背也要要了楚雲風的雙腿。
瞬間警醒,一個小跳,楚雲風趁勢有朝厲隋的面門砍去。
眼見計劃不成,厲隋連忙改變了招法,拖起地上原本橫斜的刀刃,招架在頭頂,左手一推,頂了上去。
又是一塊碎片掉落,看準時機,厲隋騰出左手就朝那光面一彈,深深地陷入了楚雲風的血肉之中。
一聲悶哼,楚雲風後退了兩步,雙腿斜倒。
乘勝追擊,厲隋收回右腳就朝楚雲風那跟了兩步。
不料,楚雲風一個掃腿,狠狠地踢在了厲隋的腳踝,使得他本就不穩的重心更加偏離。
滑了一跤,再看向楚雲風他已出了刀刃。
左腳向上一勾,厲隋成功的踢到了楚雲風的手腕,頂飛了他的刀刃。
再一伸腳,直接從楚雲風的胳膊之上蔓延到肩部,向左一扭,厲隋趁勢站了起來。
橫來一腿,厲隋用其右肘擋住了鞋底;下方又有一拳襲來,拳風獵獵,直擊在厲隋的小腿。
一軟,厲隋連忙擡起右腳,左腳頂着楚雲風的右手向後掠開。
見暫時分開的兩人,葉錦羽不由揪起了胸前的衣襟。
心裡嘀咕,“為什麼會這樣?
”
晚風吹拂。
厲隋和楚雲風都能感受到那劇痛與涼意。
毛孔大開,甚至在往外滲着鮮血。
頭昏腦漲,兩人都在原地蹒跚挪步,“你還真狠!
”一笑,厲隋幾乎快要倒下。
搖頭,楚雲風也已是強弩之末,“我要……血!
”
“我說了,不給就是不給!
”吼出這句話語,厲隋周身仿佛有金龍長吟,陣陣低沉的聲波震動着空氣,一滴一滴的鮮血都泛着一絲暗金。
“呼——”長籲一氣,楚雲風再次提刀,撩卷起來的褲腿裡,夾了幾片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