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當自己遠嫁了,她的家人還在家鄉過着安穩的生活。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失去了他們,失去了那個家。
卻沒想到,到頭來,她竟是在祁家體會到這種失去的痛苦。
哭到最後,她已經沒有了力氣,再多的難受也都化成了嘴裡的輕歎。
“陪着我好不好?
”葉錦羽在厲隋懷裡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突然又驚醒,捉住他的衣服懇求道。
厲隋一直盯着她,發現此刻的她就像失去了家人和方向的小兔子,無助又脆弱。
“好,那你乖乖躺下,我就在旁邊陪着你,不會走。
”
葉錦羽還是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好,有往裡面退了退,拍拍旁邊的位置,仰頭道:“你也躺下。
”
厲隋臉上露出寵溺的笑,脫掉鞋子和外衣躺在她身邊。
葉錦羽拉着他的手,對着他看了一會兒,又緩緩閉上雙眼。
聽着她的呼吸聲慢慢變得均勻平穩,厲隋又一把握緊她稍稍松開的手,滿足地閉上眼睛。
次日,天未亮,他們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忽然被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吵醒。
“侯爺,姑娘,不好了,敵軍突然開始攻城了。
侯爺,姑娘……”
淩昭驚慌叫喊聲中,夾雜着隐隐約約嘈雜地嘶吼聲。
厲隋瞬間就睜開了雙眼,眼底的惺忪睡意轉瞬即逝,人一下子就變清醒了。
立刻下床,快速套上衣服和鞋子往外走。
在他站起來的瞬間,葉錦羽也被驚醒了,盯着一雙紅腫的核桃眼,坐在床上愣怔片刻,直至聽到開門聲才猛地回神。
“什麼?
攻城了,他們這麼快就沒有耐心了……”葉錦羽跳下床,披着衣服剛跑了幾步,就被進來的淩昭給拉住了。
“别慌,侯爺已經出去了,肯定能壓制住他們的。
姑娘,您這眼是……”
“侯爺已經走了?
咱們的人數和敵軍數量相差太大,就算隻去防守也撐不了多久。
”葉錦羽皺眉想了一會兒,便說道:“淩昭,咱們城裡不缺人,缺的是敢往前沖的人。
你去召集一下府裡能打的人,咱們一起去城門口守城。
”
“姑娘,我可以帶着别人去,但侯爺吩咐過,不能讓您去冒險……”
“都這種時候了,還有什麼冒險不冒險的。
我一個會功夫的人不往前沖,難道還要上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們上嗎。
”淩昭說完轉身去拿了軟鞭,又把挂在床頭上幾乎沒有動過的劍也拿在手裡,轉身往外走。
淩昭糾結了一會兒,冒着以後被侯爺責罰的風險,沒有再阻止葉錦羽,自己也回去拿了劍,召集來二十幾個能打的小厮一同趕去城門口。
葉錦羽騎着馬路過太守府和驿站時,對守在那裡的江湖人士說道:“現在敵人入侵,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去告訴裡面那些士兵官差,若他們願意為守護我們的家園出一份力,将功補過,待事情平定以後至少不會連累他們的家人。
”
那些跟着葉副使和祁偃做事的人,極大一部分都不了解真正的内情,有些是因為多年的情分,有些是為利而來,有些是迫于他們的勢力,被趕鴨子上架。
他們被困在這裡,誰的心裡都有忐忑和不安。
他們隻是小人物,大人們做的事情若成了,他們也隻有些許好處。
若不成,付出的代價遠比他們得到的多幾倍。
現下突然有個将功補過的機會,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家人,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往前上。
所以當葉錦羽騎馬趕到城門口時,身後不遠處便跟着四五百士兵和官差。
淩昭比他們早到一步,還未上城牆,不禁被姑娘身後的情景震撼到了,“這、這是什麼情況?
”
此時在城門口安排布防的瞿蘅也被這個動靜引了過來,葉錦羽跳下馬,對他指了指後面,“這些都是自願将功補過的,就勞煩瞿大人安排了。
”
說罷,便快步往城牆上走。
瞿蘅伸手想攔住她,但城牆外砰砰地巨石砸牆聲,以及那些跨過護城河正撞城門的敵軍,已讓他無暇分神。
淩昭追着葉錦羽跑上城牆,無數流箭自城外射進來,她們邊躲邊走,卻還是好幾次都被無眼的流箭擦身而過,不多時她們身上都被劃出兩三道傷。
葉錦羽揮着軟鞭擋開周圍的流箭,終于在城門上方找到了侯爺的身影。
他一身戎裝站在衆人中間指揮作戰,絲毫不懼被下面的敵軍當成靶子。
葉錦羽猶豫了一下,沒有馬上跑過去,生怕自己的出現會讓他分心。
“淩昭,那邊看起來有點糟,我們過去幫忙,不要驚動了侯爺。
”葉錦羽拉着身後的人往左邊跑過去。
又是險險躲過一波流箭,當她們終于趕過去時,便看到已有三兩個敵人架着梯子爬了上來。
在這邊防守的人死了一半,另一半也負傷,這才讓敵軍鑽了空子。
葉錦羽不及他想,一鞭子甩過去,打在那幾個敵軍的臉上,他們還未在城牆上站穩,就突然受驚失去了平衡,一個栽倒在裡面,瞬間就被護衛捅死。
還有兩個摔落下城牆,不死也是重傷。
與此同時她又驚呼一聲:“快,推了他們的梯子。
”
淩昭已經搶先過去,藏着幾個受傷的護衛推掉那兩把長梯。
挂在上面即将到頂的敵軍,也随着長梯摔落下去。
“小心!
”九六味
突然一塊兒半人高的石頭砸在淩昭身前的位置上,葉錦羽吓得面色一白,迅速用軟鞭纏住她的胳膊,咬着牙猛地往後拉。
砰地一聲,城牆上被砸出一個缺口。
差一點,淩昭就要變成那個缺口。
她跌坐在地上,看到缺口處又多出兩具自己人的屍體,悲傷和恐懼齊齊湧上心頭,愣了許久。
葉錦羽側身躲過一支飛箭,手掌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擡手一看,手掌上橫着一條血痕。
這不是在夢裡,不管用多大力都傷不到自己。
然而現在沒有時間管這些小傷,敵人不僅在人數上壓制,他們攻城的裝備也十分充足。
葉錦羽瞅準時機往下面瞄去,便見幾輛投石車被換下,又推出來五輛重弩車,每架車上皆可同時發射三根比人高的箭矢,破壞力極強。
“淩昭,淩昭……”她驚慌地去拉起還在地上發呆的淩昭,她是第一次看到真實的重弩車,遠比在電視上面看到的震撼,即便隔着這麼遠也能感受到它不可抵擋的殺傷力。
如果十五隻箭矢齊發,不知城牆會變成怎樣的千瘡百孔,又有多少人為此犧牲。
她深切地感受到戰争的殘忍和恐懼,手腳發涼,腦子裡明明很清醒,可她卻什麼都思考不了。
或者那些在戰場上無所畏懼厮殺的人,都像她此刻一樣,全憑信念支撐,什麼都考慮不了,隻知道自己不能退縮。
在他們身後,還有更多無辜的百姓需要保護。
城外站在樓車上的敵軍,揚手便要落下放箭的信号,而城牆上那些看到或沒看到,沒有一個人因此退縮。
蓦然間,一支飛箭破空而出,帶着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從城樓上發出,精準射中樓車上那個敵軍的胸口。
他手裡的信号還未發出,人就倒了下去。
城樓上頓時爆發出一陣呐喊助威聲,葉錦羽轉頭,遙遙望着被衆人圍在中間的侯爺。
他再次抽出一支長箭,對準樓車周圍的人,連射三箭,擊倒了推動樓車的一部分人,那個位置頓時就癱瘓了。
隻是大家都明白,這不過是拖延一點時間,他們很快就會補上人手。
厲隋放下弓時,忽然有心靈感應般轉過頭,隔着很遠的距離,中間是無數流箭、飛塵石沫、來回走動的護衛以及散亂的屍體,他看到他的小丫頭一身狼狽,卻神情堅毅地手握長鞭,英姿飒爽,猶如負芒披葦的女将軍。
那一刻,他為她擔心,卻也為她自豪!
“侯爺,退了,他們退了,侯爺……”
耳邊忽然傳來護衛驚喜地叫喊聲,厲隋馬上收回視線,望向城外。
就見正酣戰的敵軍,突然間往後撤退,很快就撤出了戰場。
厲隋攸地松口氣,臉上露出欣慰地笑容,“看來是祁參軍趕回來了!
”
“侯爺,我們是否過去幫忙?
前後夾擊,勝算更大。
”有人激動地詢問道。
厲隋沒有馬上回答,轉頭看到葉錦羽和淩昭已經走到樓梯口,葉錦羽面對他笑了笑,握拳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便和淩昭下了城樓。
戰場的殘酷她終于領教,她敬畏且害怕,但如果此刻敵軍沒有撤退,她依然會留下來拼死守護這座城池。
不過表哥回來了,他手裡握有虎符,能夠這麼快引走敵軍,想來是有把握對付他們。
侯爺他們肯定也不會在此刻退縮,而她能做的,就是留在城裡,做些力所能及地事情。
聽說今天還有不少年輕力壯的百姓自發跑過來參與守城,死傷的都有,這些都需要安撫。
還有經過厮殺的城樓和城門口,也需要有人來收拾殘局。
厲隋帶着一隊人馬下來時,便看到葉錦羽正扶着一名傷員往附近搭建的醫篷裡走。
他頓了一下腳步,很快轉過頭,叫來瞿蘅和雲雀,讓他們帶着一隊人馬留在城裡收拾殘局,他則帶上剩餘人馬出城刺探情況。
葉錦羽從醫篷裡走出來,猛地瞧見城門開着,心裡一激動,踮起腳尖去看,卻隻看到一群護衛和士兵後背,不多時城門便又關上了。
就算沒有看到侯爺,她也知道他肯定是去了。
這個時候擔心都是無用的,隻能祈求他們能夠平安回來。
葉錦羽用力抿了一下嘴,繼續去做事。
他們在城裡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時才把戰場收拾幹淨,統計下來,一共犧牲一百零三人,其中包括侯府護衛二十一人,城中百姓三十六人,江湖人士十七人,前來将功補過的官差、士兵二十九人。
受傷的不計其數,幾乎沒有一個人身上不帶傷的,重傷者大約六七十人,輕傷三十多人,剩下的都像葉錦羽和淩昭一樣,身上都是破皮流血的小傷,随便擦點藥就了事。
統計的這些數據,隻是留在城裡的人,跟随侯爺出去的幾百人,不知道回來時又會是何等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