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呢……”右邊的一扇房門被人推開了,露出了門後癱坐在地上的厲隋。
幾天不見,他的臉上已有了淺淺的一圈胡渣,儀表還算端莊,至少沒落得衣不遮體的地步,隻不過他身上穿的仍是那天從宮中出走時的那一件,頭發也是散亂着的。
縱然如此,他在醉漢中也算英俊的了。
“厲隋。
”盡管厲隋盡量保持着自己的體面以及儀表,但葉錦羽還是快認不出他了,在他的記憶裡,自己的二哥是不喝酒的,喝也不會如此放縱自己,他到底怎麼了?
楚雲風和門官相視一看,便一齊在悄無聲息中退下了,屋内,隻剩下了葉錦羽和厲隋兩人。
“九九,你來了?
”厲隋紅撲撲的臉上醉意濃濃,但他還是認出了葉錦羽,癡癡地笑了,高興地拍了拍身邊的地闆,“坐……”
“厲隋?
”葉錦羽朝厲隋身邊靠去,俯身探看他的狀況,手撫上了他的臉龐,理順着他散亂的長發,滿面憂愁地看着散落了一地的酒壺,“厲隋……”
話音未落,葉錦羽便被厲隋一把拉入了懷中。
葉錦羽是重重地倒下去的,但厲隋寬厚的胸膛輕而易舉地承受了他的重量。
或許是由于在地上久坐的緣故,厲隋的身上分外冰涼,尤其是手腳,葉錦羽僅一觸及便縮回了手,但那胸膛卻是溫熱,留給那他最後一抹熟悉與溫柔。
“這樣可不行。
”葉錦羽心中思量,想着怎麼把厲隋扶上床,好生休息一番。
葉錦羽用力地握住了厲隋冰冷的手,好生勸慰,“厲隋,要不我們去床上睡吧?
”
“不嗎,我要喝酒。
”厲隋說着,拿起手邊的酒壺便要朝嘴中灌去。
葉錦羽自然不會讓他得逞,使盡全身氣力扒飛了那酒壺,地面上傳來了一陣金石碰擊之聲,“厲隋!
”
“額?
”厲隋的雙眼有些朦胧,反應慢了半拍,但随即明白了葉錦羽的意思,讪笑道:“不喝了,不喝了。
”
兩人就那麼在地上坐着,葉錦羽被厲隋擁在懷中,如同一個抱枕。
“厲隋,要不我們回床上睡吧?
”葉錦羽再次試探性地問到。
還在醉酒狀态之中的厲隋搖搖頭,用力地抱着葉錦羽,好似生怕他離去,輕聲開口,“九九,就在這陪哥睡會。
”
盡管厲隋已經給了葉錦羽一個足夠舒适的姿勢,躺在他的懷中,但葉錦羽終歸覺得不太舒服,希望掙開厲隋的懷抱。
但幾番努力,終是徒勞無功。
葉錦羽見拗不過厲隋,隻好放棄了,乖乖地躺在厲隋懷中。
不過,令他欣喜的是,他自己的身子溫暖了厲隋。
此刻,厲隋的四肢已經開始回暖了。
也不知是厲隋身上濃郁的酒氣進入了他的鼻腔,染了醉意;還是一番折騰過後,感到疲勞,葉錦羽漸漸地感到了困倦,便那麼閉上雙眼,躺在厲隋懷中,同他一起睡去了。
門是沒有關的,夏季的午後不時也有一點微風吹拂,那微風就那麼吹啊吹啊,帶走了酒氣,帶走了燥熱,也帶走了厲隋部分的煩憂。
幾天來,厲隋的夢總是那麼陰暗,天空之中是烏雲,烏雲之上還是烏雲。
但今天,他的夢卻顯得雲淡風輕多了,烏雲依舊在,不過在他頭頂三尺之上的地方,還多了一片七彩的雲朵……
時間流逝的很快,夜幕緩緩降臨了,靖安王府内,厲隋的暫在此處居住的部下,宮裡安排過來照料他的侍女奴仆都開始忙碌了起來,華燈初上,帷幕起,飯香飄。
遠處,閉市的鑼鼓聲響,一炷香内,繁忙了一天的小販将全部收好攤子,朝自己走去,商人們也關閉了門戶,去與妻兒共享這一天美好的閑暇時光。
屋内,厲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懷中,俊美的人兒長眉顫抖,靜靜地睡着。
可厲隋卻沒有微笑,嘴角反而向下,流露出苦澀的表情,痛苦地閉上雙眼,努力不讓眼眶裡的淚流下來,呼吸有些急促,甚至帶着些許哽咽,緩緩地低下頭來,輕吻葉錦羽的額頭,停留,停留,多麼希望時間就這麼靜止。
他沒料到,他沒料到,既沒料到厲晨暮,也沒料到葉錦羽。
葉錦羽睫毛開始顫抖的厲害了,一幅馬上就要蘇醒的樣子。
厲隋趕緊擡手,用袖子抹去了眼淚,把葉錦羽扶到床上,見他快醒的要緊,連被子都沒為他蓋好便逃也似的奔了出去,但厲隋還是在不斷地朝身後回望,回望,流連那心中的最美好。
葉錦羽醒了,緩緩地從床上撐了起來,揉揉眼睛,一眼便看見了離開不遠的厲隋,盡管看不清臉,看不清表情,但那英姿他又如何認不出?
“二哥!
”葉錦羽大聲朝厲隋嚷道,見他回頭還向他用力地揮手,見二哥此刻清醒的模樣,不知他心中是多麼喜悅。
可厲隋卻強把頭扭了過去,加快了步子,立刻消失在了葉錦羽的視線之中,隻留下孤單的葉錦羽,不解地放下高舉的手,收斂了笑容……
轉過一處牆角,厲隋無力地癱軟在了牆壁上,擡頭望天,眼角有兩滴晶瑩映着夕陽餘晖。
“我眸中之殇,因君而起,隻可惜,不能由君而釋……”
夜晚,葉錦羽是在靖安王府用的晚膳。
那時,他還在疑惑厲隋有些怪異的行徑,一位侍女便來将他迎了過去。
用膳時,葉錦羽是見過厲隋的。
那時的厲隋已經洗澡更衣完畢,胡子也被自己所刮去了,整個人清清爽爽,煥然一新。
踏進門時,臉上微笑;頭發未系,衣帶飄飄。
“錦羽,讓你擔心了,還沒來得及正式跟你打聲招呼呢。
”厲隋笑言。
雖然表面上葉錦羽仍是微笑着擺手道着“沒事”,可疑惑卻在他心底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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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厲隋是否又重新吩咐了一遍的緣故,今天的晚飯格外豐盛。
出于那兄長般的關懷,厲隋還不停地往葉錦羽的碗裡夾着菜,堆了高高的一滿碗,若非葉錦羽禮讓制止,恐怕是要換個大碗了。
“厲隋,夠了。
”葉錦羽喚到,厲隋這才拿開筷子,自己吃自己的了,邊吃還不停地唠叨,“還記得你以前最挑食的。
”
“厲隋——”葉錦羽無奈,這還什麼陳年舊事都提的。
“好了好了,吃飯。
”厲隋揮揮筷子,指了指葉錦羽的碗,顧自吃了,隻是眼神總在葉錦羽察覺不到的時刻往他那邊掃。
兩人皆默不作聲,飯自然吃的很快,不多時,兩人便都說飽了。
葉錦羽本想着留在這靖安王府中與厲隋共飲一壺茶的,可誰知厲隋卻沒同意他的請求。
“今天哥哥累了,後天帶你去牡丹閣看戲,如何?
”厲隋勸慰,邊說邊把葉錦羽往府門處引着,看來是真沒有讓他停留一段時間的意思了。
喚來了部下,厲隋安排了一個最結實的壯漢為葉錦羽牽來了馬車,送他上了馬車,微笑着和他招手告别,“九九,過兩日我去接你。
”
一路來,葉錦羽自然是不願意這麼快離去的,可見厲隋那堅決的樣子,實在是拗不過他,半推半就中,還是上了這馬車,走的無可奈何。
回東宮的路上,葉錦羽一直把手撐在窗邊,頭擱在上面,有點小埋怨,同時有點小迷惑,但想着厲隋後來那一如往常般溫和的樣子,心算是安了,長歎一聲,“不知道厲隋這是怎麼了,不過現在應該好多了吧。
”
盡管京城中達官顯貴衆多,到了夜晚各個府内也是燈火通明,但因那嚴格的宵禁,街上空無一人,大家都在自家府中。
或遊樂,或辦公,或飲酒。
但由于夜晚實在太過漫長,許多人還是早早地便上床入睡了,有的在門窗大開的屋内,有的在樹蔭掩映的院中。
今晚的月亮特别明亮,揮灑月華,照徹人間。
并不是所有人都睡了的,厲隋便是其中一個。
此時的他正端坐于屋内,靠近門的位置。
在那裡,部下們聽從他的安排擺放了一張桌子,隻是此刻,那桌子上未有擺酒,今晚,可不是飲酒作樂的好時候。
厲隋用手撐着頭,看似百無聊賴般的看着屋外。
他所處的地方是一處高台,雖算不上皇城最高,但至少半數建築可盡被他收入眼底。
那些建築都是華美的,紅牆朱門,無一不顯示着所屬主人的權力與地位,但這些,都沒有被此刻的厲隋看在眼中。
一塊黑色的令牌反射着月華,折出一道道寒光,照亮了厲隋本就白皙的臉龐。
“厲晨暮啊,厲晨暮。
”厲隋嘴裡叨唠着,漆黑的眸子凝視着城外,好似一個深淵,在凝視着另一個深淵。
“這可不像你。
”身後,楚雲風緩緩走來。
其實,他也挺為厲隋現在的沉着冷靜喜悅的,至少無論遇到了什麼困難,隻有這樣才能更好地去面對。
“楚雲風。
”厲隋毫無征兆地叫了他一聲。
“嗯?
”楚雲風應了,等待厲隋的下文。
厲隋回頭,仰頭,面帶微笑,看着楚雲風,“你不說你是大唐梁上第一君子嗎?
”
“那是。
”楚雲風也不謙虛,自然厲隋這麼問,自然是有所要求。
“今晚,我想讓你幫我去物色位好‘姑娘’。
”
楚雲風疑惑,沒有明白厲隋的意思。
厲隋朝他揮揮手,示意他俯下身來,貼在他的耳邊,低聲呢喃,交代了幾句,直到楚雲風明了地點了點頭,他才縮回。
很快,身着黑色單薄長衣的楚雲風便離去了,腳步匆匆,消失在月色之中。
厲隋又隻是一個人了。
長夜漫漫,厲隋不斷地摩挲着手中的令牌,直到掌心滲出汗漬,将那令牌打濕,他才緩緩地将其擱置在桌上,伸出食指,不斷地點着木桌,“大哥,我鬥不過你,但我還是想領教一下你這麼多年來的本事。
”
月光下的厲隋目光堅毅,猶如他第一次親自率兵上戰場時眼中的那種視死如歸。
長安城說大不大,比不上塞外蒼茫;說小那更是無理,作為東方首屈一指的大城,外族心目中神秘之地的神聖之處,那真是氣勢恢宏。
這裡聚集的人,才是掌握整個大唐朝的人,是整體的中樞。
東宮也是在厲隋視線之内的,每每望向那時,他的目光總要停頓一兩秒,甚至連眼中如堅冰般的堅毅都會有所消融。
“你是什麼時候進入我的心的呢?
”厲隋呢喃着這句話,呢喃了數遍,以至于望着東宮入了迷,自己卻未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