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易霖還在思索着怎麼回複小雪，聽到杜老跟他說話，忙回過頭來。

　　“老師……這件事是這樣的，杜醫生不能把個人情感同工作區分開，我認為留下來對她工作不利，所以就讓她暫時去急診科，想着這樣對彼此都好。
”

　　該來的逃不掉，卓易霖沒有解釋找理由，直接實話實說。

　　不料，杜老也是個老狐狸，竟直接回：“莎莎對你的感情，我是知道的。
你要從帝都回來時，是她跟我要求要去你那個科室。
我想着，你們認識多年，知根知底，若真彼此有意，倒也是一樁好事。
”

　　“……”卓易霖聽聞這話，一時不知該用什麼反應來面對，頓了頓也直言道，“老師，我以前當杜醫生是學妹，現在當她是同事，僅此而已。
我有女朋友了，就是被杜醫生在網上惡意诽謗的那位，我這次倉促回國，也是為我女朋友回來的。
”

　　杜老本以為他出面了，這位得意門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起碼态度隐晦一些。

　　誰知，他倒是坦坦蕩蕩，把關系撇得清清楚楚。

　　“有女朋友了？
你之前的那個未婚妻呢？
”

　　“她在瑞士，前幾天已經蘇醒了，我明天就要回瑞士，繼續進修課程，順便陪她治療。
”

　　杜老瞅着他，眸中帶着困惑不解。

　　卓易霖知道老師是什麼意思，忙又跟着解釋：“等我跟她見了面，我會把話說清楚的，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我之前以為我能清心寡欲地過下去，把報恩當做人生的一切，可現在我發現，我做不到……”

　　他說這話，心裡是有些慚愧内疚的。

　　可他發現，自從想明白這個道理，自從邁出了第一步，他心裡驟然輕松不少。

　　過去這些年，他把自己擺在神壇上，把自己标榜得太高尚太偉大，時時刻刻都用恩情綁架着自己，活得太拘束了。

　　如今跌下神壇，承認自己也有七情六欲，也免不了世俗愛戀，整個人都輕松自由了。

　　他也明白，得失相輔相成，為了換回這副“自由身”，肯定要付出代價，輕則被罵表裡不一，重則成了忘恩負義之徒。

　　這世上，最不缺對别人指手畫腳的好事之徒。

　　杜老聽他一番話，默然點了點頭，低聲道：“理解，畢竟血氣方剛的，哪能一輩子守着個植物人。
”

　　卓易霖一聽這話，臉色大變，“老師，我——”

　　他要表達的可不是這個意思啊！

　　他跟小雪在一起，也不是沖着解決生理需求去的啊！

　　可杜老擡了擡手，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用解釋，都是男人，都年輕過，明白你的難處。
”

　　“……”卓易霖那叫一個尴尬。

　　想再解釋，又顯得自己有些虛僞。

　　畢竟，有了女朋友，繼續發展下去肯定會到肌膚之親的那一步，他不可能再把自己捧上神壇。

　　而且，就算他肯，也得問問對方答不答應啊。

　　如今社會高度開放，柏拉圖式的戀情會被人當做身體有病吧……

　　亂七八糟地一通瞎想，突然手機響起，把他驚得一怔。

　　小雪打來的。

　　這——

　　遲疑了下，他低聲接通：“喂。
”

　　“你在幹嘛？
怎麼沒回微信？
”

　　“噢，醫院有台手術需要我協助，我回醫院了。
”

　　“這樣？
”費雪吃了一驚，“你的身體，扛得住嗎？
”

　　“沒事的，等我忙完後跟你聯系。
”

　　“嗯嗯，好的，那你忙吧。
”

　　費雪是以為他在家休息，見他沒回信息才專門打電話問的，既然人家有事忙，她便馬上挂了電話。

　　手機落下，他聽一旁的老師清咳了聲，心裡更是七上八下。

　　可既然老師提到了這個話題，那不如趁機把話說透。

　　“老師，這陣子網上謠傳的那些話，不知您知不知道，是杜醫生發布的。
那些言論對我女朋友造成很惡劣的影響，網上很多人攻擊她，辱罵她。
我找過杜醫生，希望她能澄清說明并道歉，可她……”

　　杜老一言不發，滿布滄桑的臉龐威嚴肅穆，看着極為不悅。

　　卓易霖頓了頓，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老師您能不能勸勸她，讓她站出來把事情說清楚，這樣對雙方都好。
”

　　他把話說完，沉默了秒，杜老才微微側目，面似驚訝：“莎莎會做這種事？
”

　　卓易霖看老爺子的反應，明顯就知道這件事了，故意裝傻。

　　他懂，老爺子護短，肯定站自家孫女，且對他“不識好歹”的舉動頗為不滿。

　　杜老反問完，見卓易霖不說話，車廂氣氛詭異到極點，他又恍然大悟一般，應了句：“哦，如果是她做的，那她的确不對，我會教育她的。
”

　　“好，謝謝老師。
”

　　尴尬如赴刑場一般的談話總算結束，一行人也抵達了飯店。

　　卓易霖匆匆填飽肚子，跟衆人告别，先行離開。

　　回醫院的路上，他趕緊給費雪打過去。

　　“喂，你這麼快就忙完了？
”費雪正吃飯，說話時嘴巴裡含着飯菜，不清不楚的。

　　卓易霖長話短說：“小雪，我剛跟導師在一起，不好跟你細聊。
你發的那個帖子，能不能删除？
我已經跟導師講了這件事，他會勸杜麗莎妥協退讓的。
”

　　“你的導師？
就是那女的爺爺？
”費雪吃了一驚。

　　“嗯。
”

　　“你不是說回醫院嗎？
怎麼跟你老師在一起？
”

　　“是的，醫院有一台很麻煩的手術，各科室專家一同會診，我也不知是誰把杜老也驚動了。
”

　　“呵，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

　　“小雪，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你發出去的那些，如果被人深挖下去，很可能牽連出一系列的問題。
你平時在網上應該也看到過類似新聞，最後不管真假，對當事人，對醫學院，肯定都會有不良影響。
”

　　費雪聽懂了，“你的意思是……他們背後有學術貪腐？
”

　　“不是，到不了那麼嚴重的地步，但網友們會怎麼揣測就不好控制了。
杜老在學術界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如果因為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我以後……我都沒臉面再見他。
”

　　說出這話，卓易霖心裡也很矛盾糾結。

　　明明受委屈的是自己女友，可為了大局考慮，還得讓小雪通情達理。

　　他歉疚萬分：“對不起，小雪，是我不好，你剛跟我在一起，就受這麼大的委屈。
”

　　費雪性子沖動，有時候做事就是瞻前不顧後的。

　　她當時隻想着以牙還牙，讓杜麗莎也嘗嘗被人肉網曝的滋味，卻沒想到這麼做一旦鬧大，最後會反噬到卓易霖身上。

　　如果醫學界的人知道這些事是卓易霖的女朋友幹的，隻怕很多人都會疏遠他，排擠他吧。

　　這世道，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一場“地震”爆發，身處其中的所與人都無法獨善其身。

　　想明白這一切，費雪吓出一身冷汗，連忙道：“我這就删，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欠考慮了。
”

　　卓易霖本以為，以費雪疾惡如仇的脾氣，肯定不會聽勸，還要罵他一頓。

　　沒想到，她倒是爽快答應，還道歉。

　　這倒弄得他心裡過意不去了。

　　“小雪，這件事怪我，是我沒有處理好。
”

　　“算了，現在不是論對錯的時候，先挂了，我去把帖子删了。
”

　　挂了電話，費雪放下筷子趕緊上網。

　　費媽媽在一旁聽着整個通話内容，又見女兒慌慌張張的，不解問道：“怎麼回事？
你又闖禍了？
”

　　費雪一邊登錄賬号操作，一邊跟母親簡短地提了這話。

　　費媽媽一聽，臉色嚴肅，“你真是胡鬧，人情社會，你這樣搞會陷易霖于不義，那以後誰還敢提攜他？
這社會可不是你光有能力就行了。
”

　　“哎呀，我知道錯了，我這不是在挽救嘛。
”費雪登錄平台，發現那條帖子已經有很多人轉發評論了。

　　“完蛋完蛋……可千萬不要害了那家夥。
”

　　“你啊！
多大的人了，做事情還是這麼魯莽。
”

　　删了帖子後，費雪順手就給卓易霖回了微信。

　　卓易霖已經回到醫院，要準備手術了，看到女友的信息，感激地發了句語音：“謝謝你小雪，我這邊要進手術室了，估計要到傍晚時分才出來。
晚上聯系你。
”

　　費雪聽完他的話，歎息一聲，吃飯都沒胃口了。

　　“怎麼了，他不是沒怪你嗎，還悶悶不樂的。
”費媽媽見女兒耷拉着眉眼，關心問道。

　　費雪嘟了嘟嘴，氣悶地道：“明明是别人錯了，可我還不能打擊報複，真憋屈！
”

　　費媽媽橫她一眼，“你這才到哪兒，就郁悶了？
看來你在公司幾年，有你爸你哥護着，還是被錘煉得太少。
溫室裡的花骨朵，還沒真正見識到社會上的人心險惡。
”

　　費雪嘴硬：“我怎麼沒見識到，我沒經曆，不代表我不知道啊！
網上什麼樣的新聞沒有啊。
”

　　費媽媽吃完起身，“我懶得跟你掰扯，以後做什麼動動腦子，三思而後行。
”

　　費雪：“……”

　　————

　　卓易霖在手術室全神貫注拯救病人時，遠在瑞士的馮家姐妹也正焦頭爛額。

　　馮倩蘇醒了，經過幾天治療，神經意識慢慢恢複了些，起碼能回應外界的信息了。

　　馮茹看着姐姐能交流了，心情也不錯。

　　可一想到卓易霖遲遲不回來，甚至連通電話都沒有，她又心焦起來。

　　姐姐蘇醒後，醫院的治療方案變了，費用增加不少。

　　卓易霖預存的治療費幾天便用完，院方通知她及時預繳費用，以免耽誤接下來的治療。

　　可她哪裡有錢。

　　想着卓易霖誤會她，心裡依然有氣，她别着也不肯主動再打電話。

　　好在卓易霖的朋友過來醫院探望，知道她們姐妹的困境，幫忙先墊了一部分。

　　馮倩每天蘇醒的時間越來越多。

　　隻要醒着，她便會問妹妹，易霖什麼時候回來。

　　馮茹陰陽怪氣地說：“人家可能不回來了……他現在有了女朋友，正在熱戀中吧，哪裡還記得我們。
”

　　馮倩還無法流利地說話，但從眼神變換能感覺到心情的起伏。

　　聽妹妹這麼說，她眼裡的光明顯黯淡。

　　“姐……他要是不管我們了，我們可怎麼辦啊。
光憑我的能力，根本養活不了兩個人。
”

　　“而且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外語又不好，除了每天在這裡陪着你，我都不知道能做什麼。
”

　　“姐，你快點好起來吧。
我一個人支撐着，太累了……”

　　馮倩見妹妹說着說着就哭起來，着急得嘴巴裡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她努力擡手想安撫下妹妹，可用盡全力也隻能動動手指。

　　“手……手……”好一會兒，馮倩終于吐出一個音節，類似“shou”。

　　馮茹皺眉，“姐，你想說什麼？
”

　　馮倩的眼神在她身上尋找，最後落在她衣兜方向，“手……手，幾……”

　　馮茹看看自己，突然明白過來：“手機？
”

　　馮倩連忙眨眼。

　　馮茹把手機拿出來，“姐，你要手機做什麼？
”

　　“打……打——”

　　“你讓我給易霖哥打電話？
”馮茹臉色一喪，“上次電話裡，他對我态度很不好，說我亂發言論诽謗那個女人，都不聽我解釋，我才不給他打。
”

　　“打……打——”馮倩執意讓她打。

　　馮茹噘着嘴，遲疑了會兒，心裡其實早就想打了，便說：“那我打了你跟他講，我才不跟他說話。
”

　　馮倩點了點頭。

　　看看時差，國内還早着呢，她鼓起勇氣再次撥通卓易霖的電話。

　　可是響了好久好久，那邊都沒人接。

　　馮茹心裡的期許漸漸落空，取而代之的是傷心與生氣。

　　“姐……”她眼眶泛紅，心裡發慌，“易霖哥……他真的不管我們了，她連我電話都不接了……姐，我們怎麼辦啊？
”

　　馮倩很急，想安慰妹妹，又動彈不得，隻能幹掉眼淚。

　　卓易霖下手術台已經是傍晚六點。

　　站了整整半天，他出手術室都是被人兩邊架着扶出來的。

　　回到辦公室，小徐趕緊上前講：“主任，你的手機一下午響了好多遍……你抽屜鎖着，我也拿不到，沒法幫你接聽。
”

　　卓易霖皺眉，趕緊挪動僵硬的雙腿回到桌邊，打開抽屜。

　　四五個未接來電，國外朋友的，馮茹的，瑞士醫院的……

　　他以為是馮倩出了事，趕緊給馮茹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