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最後的念想
陸景墨終于松了口氣,看着她将飯吃了一大半,才答應帶她去墓地。
這是幾天以來,葉佳禾第一次梳洗,她穿着黑色的大衣,将她整個人襯得越發蒼白弱小。
外面的天氣陰沉沉的,仿佛老天也知道了今天是什麼樣的日子,所以配合的讓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無比深沉灰暗。
陸景墨将車開到墓地,綠色的草坪上,站滿了靳家人和靳南平生前的好友同事。
唯獨葉佳禾站得遠遠的,她不敢走近,不敢破壞那樣肅穆的場景。
直到靳家人悼念結束,全都走了,葉佳禾才一步一步地走進那個墓碑。
陸景墨沒有跟過去,他克制地站在原地,隻因為他知道,這件事因他而起,他沒有臉去面對靳南平。
葉佳禾跪在墓碑前,伸手撫摸着碑上那黑白照片,哽咽着道:“靳老師,不,南平,你最喜歡我這樣叫你的名字了。
你……在那裡冷不冷啊?
是我不好,都是我……讓你失望了……”
以前,她總喜歡跟靳南平傾訴心事,也喜歡跟他打趣,你一句我一句的。
可現在,無論她說什麼,都不會再有回應。
不遠處,陸景墨望着那單薄顫抖的背影,懊悔與心疼一層層地襲來。
他在想,如果現在靳南平可以活過來,如果葉佳禾可以不這麼傷心,他會成全他們的。
可現在,一切都成定局,他們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
雲端會所。
汪柔砸了所有東西,大發雷霆:“為什麼?
葉佳禾為什麼沒死?
還有,你們都用了這麼多天,為什麼還不把君耀給我救出來!
”
以前她在阿骁面前總是裝出一副溫婉的樣子,現在,這副猙獰的模樣,着實把阿骁吓了一跳。
他連忙道:“柔姐,你先冷靜一下。
你安排的這場車禍已經打草驚蛇了,陸景墨那邊把君耀少爺藏得更嚴實了,我們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下落。
況且那場車禍,又讓一個無辜的人喪命!
您……您這麼做之前,總該跟我知會一聲啊!
”
有些話,阿骁不知道該怎麼說。
就算看在商元浩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出言責備汪柔。
隻是在這之後,他處罰了跟随汪柔做這件事的小弟,可傷亡已經造成了,又多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自從換藥的那件事開始,阿骁越發覺得汪柔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仿佛人命在她看來,如空氣一般虛渺。
甚至,像他們這種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殺人都沒有汪柔這麼果斷。
感受到阿骁的責怪,汪柔索性也不裝了,咬牙切齒的道:“都是你們這群廢物!
一個女人都弄不死她,連我兒子也找不到。
要你們還有什麼用?
”
她發洩了一番之後,如同洩了氣的皮球,道:“現在該怎麼辦?
我連出去都不能出去,整天在這個密室裡像個活死人!
外面到處都是我的通緝令,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
阿骁歎了口氣,道:“這樣吧,柔姐,我盡快幫你搞到一張假身份,你先去國外躲躲吧。
等我們救出小少爺,就将他送過去跟你團圓。
現在陸景墨的人已經盯上了會所,再這麼下去,恐怕什麼都藏不住了!
”
“我不走!
”
汪柔雙眸猩紅,瞪着他道:“我還沒有親眼看到葉佳禾死,我怎麼能走?
”
阿骁也沒有了耐心,他沉聲道:“柔姐,我和兄弟們不能再幫您幹這種害人性命的事了。
就算老闆醒着,他也不會同意的。
您還是在這冷靜冷靜吧!
”
說完,他離開了汪柔的房間。
汪柔氣急敗壞地走他後面喊:“回來!
你給我回來!
”
如果連阿骁都不幫她了,那她還能指望誰幫她做事?
……
從靳南平的墓地回去後,葉佳禾仍舊是頹喪的狀态,每天一個人半靠在床上,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吃。
陸景墨隻好請來了夏靈,讓她幫忙勸勸葉佳禾。
葉佳禾見到夏靈的時候,才勉強露出一抹微笑,道:“你來了。
”
“佳禾……”
夏靈見她瘦成了這樣,心疼得快要哭了,“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隻是幾天不見你而已,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
葉佳禾終于崩潰大哭,哽咽着道:“靳老師死了,我害死了他!
”
其實,事情的經過,路上陸景墨都已經跟夏靈說了。
聽着葉佳禾口口聲聲的自責,夏靈擁抱着她,道:“這不怪你,車禍不是你造成的,陸景墨都已經報警了,他們很快就會抓到汪柔的。
”
“但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
葉佳禾哭得不能自己,她搖了搖頭,道:“如果不是我,靳老師他就不會死。
是他看到我跟陸景墨回家,他當時一定很絕望,就連他離開人世的那一刻,也可能他都是帶着絕望和遺憾走的。
他一定怪我那麼不堅定,他一定恨死我了。
”
“不會的,佳禾,靳教授從來沒有恨過你。
”
夏靈柔聲安慰道:“如果他恨你,他就不會再最後一刻,還拼盡全力保護你。
他一直都是愛你的,可是人生本來就是這樣,付出和獲得的永遠不是對等的。
但是他為你付出,這是他心甘情願的。
我想如果他得知你活下來了,那麼他也會覺得自己的付出是有意義的。
”
葉佳禾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歎息着道:“靳老師走後,我發現我的心好像也空了。
我甚至不知道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下去?
我真的好恨,我好恨汪柔那個女人!
我恨不得殺了她,跟她同歸于盡!
”
夏靈連忙制止了她的這種想法,“佳禾,不要這麼想。
汪柔作惡多端,法律會懲罰她的,你還有冉冉和陽陽,不能為了那樣一個女人,把自己搭進去。
”
提到兩個孩子,葉佳禾心中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道:“我已經把孩子還給他了,隻求他能離我遠遠的,我跟他再無瓜葛。
”
“你……”
夏靈沒想到,還真如陸景墨說的一樣,葉佳禾連孩子都不要了。
曾經,這兩個孩子在她心中的位置是那麼重要。
她輕輕晃了晃葉佳禾,紅着眼眶道:“佳禾,你醒醒,冉冉和陽陽是你用生命生下來的孩子,你怎麼能不要?
他們那麼小,就失去了媽媽,你想過他們以後該怎麼辦嗎?
靳教授選擇了死亡,他是想讓你好好活下來。
他好不容易換取了新生,你卻這樣折磨自己,那他付出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
夏靈的話,一字一句敲打在葉佳禾的心尖,也滲進了心底最深處。
其實很多道理,她都明白的,可她真的過不了心裡這一關。
每每想到有一個被她辜負的男人,卻為了她慷慨赴死,她該怎麼笑着面對接下來的生活呢?
雖然夏靈磨破了嘴皮子,可也隻是讓葉佳禾說了幾句話,她還是頹廢得要命,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夏靈出了病房,冷冷對陸景墨道:“還是我留下照顧她,你走吧。
她現在最恨的人是你和汪柔,說到底,靳教授的死,跟你們倆都逃不開關系。
”
陸景墨聽到她讓自己離開,十分不悅的皺眉,反問道:“你确定,慕司沉能讓你出來這麼久?
”
提起慕司沉,夏靈的臉色十分窘迫。
她知道,慕司沉的這些朋友,全都瞧不起她,因為,他們都清楚她跟慕司沉的那種見不得光的關系。
所以,剛才陸景墨才會把慕司沉搬出來壓她。
正說着,慕司沉的電話就來了,讓她回去陪他跟一個商業夥伴去打高爾夫。
夏靈當然不想去,可是,在慕司沉面前,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臨走時,夏靈恨恨地瞪了陸景墨一眼,道:“你就造孽吧!
”
說完,她踩着高跟鞋快速地離開,去找慕司沉了。
陸景墨深深地吸了口氣,回到病房,高大修長的身軀蹲在葉佳禾面前,柔聲說道:“夏靈有事先走了。
如果你喜歡她來陪你,我明天還讓她來,好不好?
”
葉佳禾冷漠地望着他,什麼都沒說。
似乎隻有面對他的時候,她一句話都不想說。
陸景墨心中劃過一抹銳痛,努力擠出一抹微笑,道:“對了,學校期末考試了,陽陽依然是年級第一。
關鍵是冉冉,她真的很厲害,進步了好多,連老師都表揚她了。
”
他提起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可她什麼反應都沒有。
陸景墨這次是真的怕了,現在的葉佳禾給他的感覺,就好像握不住的沙,終将會一點一滴的離開他。
他忽然坐在床邊,緊緊抱住她,吻着她的發頂,啞聲道:“佳禾,你别吓我,好不好?
冉冉和陽陽每天都想媽咪,你再這樣下去,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們交代?
”
葉佳禾狠狠的推開他,崩潰地低吼道:“你不就是想要冉冉和陽陽嗎?
我已經把他們還給你了,請你離開這裡,離開我,行不行?
”
陸景墨每次聽到她說這種話,他都覺得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男人英俊的面容透露着隐忍,一字一句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知道,因為靳南平的事你恨我。
但是葉佳禾,如果當時我在靳南平那個位置上,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
葉佳禾的心微微顫了顫,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很複雜,說不清道不明的窒息。
陸景墨走到窗前,絕望而又無奈地望着外面,悲涼地說:“我這幾天甚至在想,那個保護你的人,為什麼不是我?
如果死的人是我,是不是你就不會這樣難受,像現在這樣自我折磨?
”
葉佳禾的眼睛不知為什麼,又酸又澀。
她凄然地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如果,更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陸景墨,你别以為靳教授走了,我就會跟你在一起。
這輩子,沾上你,是我最後悔的事!
”
她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在陸景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瘋狂地割着。
陸景墨深邃的眸中充滿了沉痛,他苦笑着道:“沒關系,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
隻要你好好的,不要遷怒于冉冉和陽陽。
他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沒有爸爸,難道現在剛找到爸爸,你就忍心讓他們沒有媽媽嗎?
這兩個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
”
這番話,讓葉佳禾愧疚起來。
是啊,那兩個孩子又做錯了什麼呢?
隻因為他們的身上流着陸景墨的血嗎?
盡管如此,葉佳禾仍舊邁不過心裡這個坎兒,她現在,每每看到陸景墨和這兩個孩子,她都會覺得,對靳南平來說,是一種背叛。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敲響。
陸景墨還以為是護士來吊水,他去開了門,才發現門口站着的,居然是靳夫人。
“您……怎麼來了?
”
陸景墨十分意外,難道,靳夫人這是回去之後越想越生氣,來找葉佳禾算賬的?
他有些緊張地問:“您有事嗎?
”
靳夫人的臉色憔悴,卻仍然優雅溫和,她淡淡地說:“我來找佳禾,我可以跟她單獨談一談嗎?
”
葉佳禾沒想到,靳夫人還會過來找她。
即便是她想打她,罵她,她都會好受一些。
總比現在這樣,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要好得多。
因此,葉佳禾連忙站起身,對陸景墨道:“你出去吧!
”
陸景墨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還是離開了房間。
葉佳禾望着靳夫人的模樣,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一遍一遍地道:“伯母,對不起,我知道您恨我!
我也恨我自己。
”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責怪你的。
”
靳夫人緩緩走向她,将包放在了一邊,語氣盡是滄桑:“我一直以來,都是相信命運的。
或許,這場劫難真的是南平的命中注定。
要說我恨不恨你,作為一個母親,我當然恨。
但是,我的兒子一定也不希望他的母親跟他最愛的人反目成仇。
”
葉佳禾沒想到靳夫人會跟她說出這番話,她茫然地說:“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您恨我,是應該的,我可以接受。
”
靳夫人擡起臉來,望着她蒼白的面容,苦澀地說:“看你這樣子,自從出事之後,應該也不好受。
但是日子,還是得往後過,總不能停止在這一刻,是吧?
”
葉佳禾的眸光中充滿了震撼,她沒想到,靳夫人擁有着這樣的胸懷。
出了這種事情之後,她還會親自來開導她。
眼淚洶湧而出,她跪在了靳夫人面前,哽咽着道:“對不起,伯母,真的對不起。
我不知道該怎麼贖罪,您還是打我一頓,罵我一頓吧!
我不值得您原諒。
”
靳夫人的眼眸也濕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從包裡拿出了一本日記。
她撫摸着那日記本的封面,凄然地笑了笑,道:“這個,是我在收拾南平遺物的時候發現的,他的日記裡,幾乎全都是你。
我們全家馬上就要離開海城了,這個,還是給你吧,當作南平最後留給你的念想。
”
葉佳禾顫抖着接過那個日記本,将它緊緊放在了心口,就好像靳南平的溫度和心跳還在。
靳夫人歎了口氣,疲憊地站起身,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當我看到南平的日記,我才放下對你的恨。
既然我兒子覺得你是個值得被愛的姑娘,那麼,你就一定是。
”
她抱着那本日記,什麼都說不出來。
靳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再見了,佳禾。
”
說完,她緩緩離開了病房。
而剛才陸景墨不放心,在門口聽着他們的對話。
靳夫人那樣的胸懷和氣度,足以令所有人震撼和佩服。
雖然靳南平生前,他們是情敵,但是陸景墨現在是從心底尊敬靳家人的。
靳夫人出來的時候,他們望着對方良久。
陸景墨低頭道:“對不起,這件事,我占有很大的責任。
我一定會盡快抓住兇手,給靳教授一個交代。
”
靳夫人怅然地說:“人生的出場順序真的很重要。
如果是我們南平先出現在佳禾的生命裡,他未必會輸給你。
”
說完,靳夫人終于離開。
……
自從靳夫人來過之後,葉佳禾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雖然她依然不理陸景墨,把他看作仇人,但至少對兩個孩子,她的眼中重新煥發出了母愛。
每天冉冉和陽陽放學之後,陸景墨都會将他們接過來陪陪葉佳禾。
而晚上,葉佳禾便會拿着靳南平的日記,一頁一頁地翻看。
陸景墨心裡是不舒服的,但他不忍心阻止。
每到晚上,葉佳禾睡在裡間,陸景墨就睡在外面的沙發上守着她。
黑暗中,他經常能聽到葉佳禾翻閱紙張的聲音,那顆心,也隐隐作痛。
夜燈下,葉佳禾望着日記本上,靳南平蒼勁有力的字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今天是佳禾被評為年度傑出醫學研究者的日子,看着她驕傲地站在領獎台上,我在想,如果可以,我願意将我所擁有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都賦予她。
她的夢想,我來幫她成就。
”
“今天是我認識佳禾的第1925天,她已經決定回海城醫院做研究了。
我仍舊沒有告訴她真相,沒有告訴她那段喪失的記憶。
我自私地想把她留在身邊,因為我怕,我會輸給她心裡的那個人。
”
“今天太陽很好,我跟佳禾帶着兩個孩子去了遊樂場。
她在看孩子們,而我,在看她。
她笑起來的時候,這個世界,仿佛都明媚了。
”
“……”
葉佳禾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紙上,那藍黑色的墨迹渲染開來,像她那顆痛到模糊的心。
這幾天,她一直都是抱着這本日記睡覺的。
仿佛隻有這樣,她才能欺騙自己,靳老師并沒有離開,他依然還在。
翌日,葉佳禾決定出院。
她要找到汪柔,找到真兇,親眼看着她受到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