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遵照了瑕月的遺言,沒有以皇後禮下葬,不行國喪,堂堂一朝皇後的喪儀,竟是比尋常妃子還要簡便。
至于葬地,弘曆并未将瑕月附葬于裕陵之中,而是單獨建了一座陵寝,将之葬入其中,隻有極少數人知道,在這座陵寝之中,除了葬有瑕月屍骨的棺椁外,另外還有一座空棺椁。
這是弘曆為自己留的,他之前雖修建了裕陵,但在瑕月死在他懷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了,百年之後,裕陵隻葬衣冠,他真正的屍身葬入瑕月的陵寝之中,與她生同衾,死同穴。
雖說以瑕月皇後的身份,可以與他同葬裕陵之中,但瑕月畢竟是繼後,隻是附葬,真正同穴的是富察明玉這位元配皇後。
而他,想要生死在一起的,隻有瑕月一人,沒有第二個,也無需再有第二個。
雖然是淩若親口勸弘曆放手,但喪鐘響起的那一刻,她仍是心痛不已,這些年來,瑕月一心一意為弘曆,縱然弘曆被巫術所迷的那幾年,也不曾改變,想盡辦法替弘曆解除巫術,救其性命;這一切的一切,她都看在眼中;可惜,這一切終歸是到了頭。
心中郁結,再加上天氣漸寒,淩若病倒在床上,雖太醫精心照料,卻少有起色,雖後來漸漸病愈,但這身體卻是大不如前了。
瑕月走後,弘曆原想放知春幾個出宮去安享晚年,但他們都不肯走,最後隻得留他們繼續在坤甯宮當差,一切仍與以前一樣,隻是……少了一個最該住在這坤甯宮中的人。
至于永琰,瑕月過世當天,就被送去了阿哥所,這孩子自幼在瑕月膝下撫養長大,倏然離開,自是百般不适應,夜夜哭鬧,不睡入睡,嚷着非要回坤甯宮不可,嬷嬷們雖使盡法子,卻也拿他沒法,原想着過些日子就好了,哪知永琰始終無法适應,之後更發起高燒來,雖有宋子華的良藥在,但永琰非要見了瑕月才肯喝藥,無奈之下,隻得禀到弘曆面前。
永琰雖非瑕月所生,但他與瑕月情如母子,于弘曆而言,他猶如瑕月留下的唯一一點血脈,自是緊張不已,當下将之接到養心殿,親自照料,而永琰也成為第一位有幸入住養心殿的皇子,就連昔年的永琏與永璂也沒有這個幸。
永琰被接過來時,整個人都燙得很,昏昏沉沉,每一次冷帕子敷在額上不久,就會變得溫熱。
小五正指揮着宮人換帕子之時,身後突然響起弘曆的聲音,“永琰怎麼樣了?
”
小五連忙回過身來行禮,恭敬地道:“啟禀皇上,十五阿哥一直昏迷着,奴才想盡了法子喂藥,但始終喂不下去,以緻這熱度也未能退下。
”說着,他恭身請罪,“奴才無能,請皇上責罰。
”
弘曆歎了口氣,道:“罷了,讓人再去煎一碗藥來。
”
待得小五吩咐下去後,弘曆來到床榻邊坐下,永琰雖在昏迷之中,但他因為發燒而幹裂的嘴唇一直在不斷張合,隐約有聲音發出,但太輕,令人無法聽清,直至弘曆俯身将耳朵貼在其唇邊時,方才聽清。
“皇額娘……皇額娘……”聽得這三個字,弘曆好不容易借着堆積的奏折壓下去的心痛頓時又竄了上來,在四肢百骸裡蔓延,痛得雙手都在發抖。
小五未曾聽清永琰的話,見弘曆無故雙手發抖,以為是身子不适,忙道:“皇上……”
弘曆打斷道:“朕沒事。
”在示意小五退下後,他一言不發地握着永琰滾燙的小手,不知過了多久,永琰緩緩睜開眼睛,望了弘曆吃力地道:“皇阿瑪。
”
“你醒了。
”弘曆接過帕子,親自敷在他額上,溫言道:“朕讓人去煎藥了,很快就會送來。
”
永琰倔強地道:“除非見到皇額娘,否則……兒臣不吃。
”因為永琰太過年幼,對于生死的意義也不太懂,故而瑕月過世之事,一直瞞着他。
弘曆忍着心中的酸楚,道:“你皇額娘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
永琰眨着眼睛,不解地道:“皇額娘不是應該待在宮裡的嗎,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
弘曆思忖片刻,道:“可還記得皇阿瑪之前得病一事?
”
永琰想一想道:“記得,後來小陽子說十二哥也病了,至今還沒好。
”
“不止是你十二哥,皇阿瑪的病也不曾全好,故而你皇額娘去為朕與你十二哥祈福,盼着可以早日痊愈。
”
永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随即道:“那……皇額娘去了哪裡?
我能不能去看她?
”
弘曆微微一笑,道:“你皇額娘臨行之前特意說了,你若能通背四書五經,且能夠做到在烈馬疾奔之中,百步穿楊,就許你去見她!
”
“真的嗎?
”永琰并未意識到這兩件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是何等艱難,全副心思都放在“許你去見她”這幾個字上。
“自然!
”聽得這話,永琰迫不及待地道:“那兒臣明日……不,現在就背四書五經,然後再去練箭。
”說着,他便要起來,然他病了數日,就一直高燒不退,哪裡還有力氣,連坐都坐不起來。
這個時候,宮人端了剛剛煎好的藥進來,弘曆接在手中,一邊吹着滾燙的藥,一邊道:“你啊,現在最要緊的是吃藥,讓病好起來,如此才有力氣背書練箭。
”
一聽這話,永琰連忙道:“兒臣知道,兒臣這就喝。
”随着這話,一大碗苦澀的湯藥很快便落了肚。
弘曆替他掖了被角,道:“好了,趕緊睡吧,皇阿瑪讓人熬些清粥,待你醒了之後食用。
”
永琰乖巧的睡去,随後的日子,為了能夠早日見到瑕月,他一直都按時服藥,就算是再苦的藥,也絕不皺一下眉頭,懂事的讓人心疼。
宋子華開的藥效果甚好,未出兩日,永琰的燒就退了下去,沒什麼大礙,身子一好永琰就迫不及待地讓人取來四書五經,一個字一個字的背着,遇到不認識的字,就去問太傅,日夜苦讀。
天資聰穎,再加上如此用功,不出三個月,他就已經可以将四書五經一字不漏的背下來,但還不能解其義,畢竟年紀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