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真的也想我?”司徒盈袖又驚又喜,完全沒有意料到師父也這樣說,笑得眉眼彎成了兩輪月牙。
師父沒有回答她的話,托着她的胳膊讓她站起來,自己單腿半跪,低頭在她的腳踝處揉捏了幾下,發現沒有腫,才放了心,起身問她:“……疼嗎?”
“不疼。”司徒盈袖笑着把腳往裙子裡縮,咯咯笑道:“就是有些癢……”
師父的面容藏在銀色面具後面,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司徒盈袖覺得,師父這會子應該是擔心她的。
她索性挽起師父的胳膊,道:“師父,我這一次出去,發生了好多事呢!我要說給師父聽!”
師父點點頭,指着港灣附近的那塊大石頭道:“坐到那邊去吧。”
“那是師父的石頭,我也能坐?”司徒盈袖笑嘻嘻地問。
師父偏過頭,目光從她面上掠過,含笑道:“這是你家的石頭,什麼時候變成我的了?”
“當然是師父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的就是師父的!師父不用客氣!”司徒盈袖豪爽說道。
師父的胳膊一瞬間僵硬如磐石。
司徒盈袖卻在這時候正好放開了師父的胳膊,飛快地爬上了那塊如同卧牛一樣的大石頭上坐着,朝師父招手:“師父過來坐啊!”
師父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腳尖輕點,飛身上了那塊卧牛石,和司徒盈袖隔着一尺寬的距離坐下來。
“師父。”司徒盈袖往他那邊挪動,坐近了一些。
師父沒有再動了,任憑她靠近自己,聽她叽叽喳喳說開了。
“……師父,我們這一趟好兇險,居然遇到了北齊的戰船!”司徒盈袖開始說起她這一趟江南之行。
師父一直沉默不語地聽着,等她說到在古北小鎮歇腳,救了生産的薛玉娘的時候,師父才點頭道:“這件事你做得對。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這位龍大奶奶還是要自己能夠立起來才行,你幫她一次可以,難道還能幫一輩子?”
司徒盈袖忙道:“是呢,謝大人也這麼說!”
師父便緊緊抿了唇,不再說話了。
司徒盈袖也沒有在意,很快說到他們到了金陵城,要給娘親移靈,卻意外發現棺材裡面沒有人!
後來經過一番波折,她才發現娘親沒有死,而是暈迷了十年之久!
“……師父,我總覺得我娘的病,有些蹊跷。她不肯告訴我,沈嬷嬷也不肯說實話。我總是想不明白,生孩子難産而已,怎麼會得上這種奇怪的病?師父教過我辨藥,我自己也略懂一些醫理。看我娘的情形,不像是單單生病,更像是……中毒了。”她說完,一雙黑曜石般的杏眼一眨不眨看着師父,似乎想從師父那裡得到肯定,認可她的想法。
師父心裡一緊,回頭握住她的胳膊,仔細打量她的面容,殺氣騰騰地道:“……真的有人下毒?!你沒事吧?是誰下毒?有沒有人給你們使絆子?如果有,盡管告訴師父,師父一定一個不留,殺光他們!”
司徒盈袖愣了一下,繼而笑道:“師父,您剛才還說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呢!怎麼這會子又要大包大攬了?您還是教我法子,讓我自己去找出真兇,為我娘報仇雪恨才好!”
師父被司徒盈袖說得一愣,忙不疊地放開她的胳膊,如同放開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
這個時刻,師父隻慶幸自己戴着銀色面具,擋住了他突然浮上面的紅暈。
他别開頭,看着遠方的海岸線,戴着手套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
司徒盈袖見那手套在月光下黑得發亮,順滑無比,又嚴絲合縫,好奇地摸了上去。
她玉白的手指在那玄黑色的手套上滑過,看得師父的喉嚨緊了一緊。
“看什麼看?又不是沒看過。你自己不也有一雙?”師父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站了起來。
“我是有一雙,就是覺得奇怪。這手套和水靠是一樣的質地,到底是什麼皮做的呢?”司徒盈袖好奇地問道,跟着站了起來。
師父的個子很高,司徒盈袖雖然也算高挑,但也隻到師父的胸口處。
“鲨魚皮。”師父淡淡說了一句,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
這連在水靠上的手套當然不僅僅是鲨魚皮做的,還有别的東西,說了司徒盈袖也不懂,所以他沒有說。
師父雙手背在身後,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沸騰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司徒盈袖在他身邊繼續叽叽喳喳說話:“師父,我娘剛醒不久,身子弱,有沒有什麼方子,能夠最大程度的固本培元……”
師父沒有說話,隻是盯着司徒盈袖的紅唇一張一阖,知道她在說話,卻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心情有些茫然。
跟她越接近,他發現自己越是放不下她。
明明知道要幫她自立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事到臨頭,還是恨不得把她捏成泥人兒,揣兜裡日日夜夜伴着自己才算放心。
他這番心思,簡直跟父母養孩子一樣了。
可是慈母多敗兒,他不得不警醒自己。
她是他徒弟,他要教她技能,而不是主動出手為她掃清一切障礙。
師父閉了閉眼,很快,剛才有些朦胧的雙眸變得清明了。
他啟唇,聲音如同金石铿锵,不帶一絲感情色彩:“有。以南鄭國最好的蟲草為底,用我以前教你的那幾個方子,可以事半功倍。”
“真的啊?謝謝師父!”司徒盈袖笑着對他福了一福,又想起來對謝東籬的承諾,馬上又問:“師父,還有一件事,您一定要幫我!”
“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有個長輩,他得了一種怪病,不能被人碰觸,一碰就出紅疹,嚴重還會發高熱,看上去挺吓人的。——師父,您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治這種疑難雜症?”司徒盈袖熱心說道,将謝東籬的病情仔仔細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不過為了謝東籬的臉面着想,她并沒有指名道姓,隻說是一位長輩。
師父聽了,半天沒有言語。
“……師父?您也沒有法子?”司徒盈袖很是失望,她摸摸頭上的束發金環,喃喃地道:“難道真的要把小磊給他做兒子,為他養老送終?”
師父這時才咳嗽一聲,問道:“這怪毛病也不是不能治。”
“啊?師父您能治?!”司徒盈袖眼前一亮,雙手合什站在師父面前,央求道:“師父快說快說!”
“……讓他出家做和尚就不治而愈了。”師父淡淡說道,握住司徒盈袖的手,帶着她離開這片港灣,往院子那邊走去。
“師父您說笑吧?”司徒盈袖的臉垮了下來,“怎麼能讓人家出家做和尚啊?人家年輕有為,還沒有成親呢!”
“那你說是長輩?”師父停下腳步,定定地看着她。
“長輩是輩份高,又不一定年紀老。”司徒盈袖抿了抿唇,忍不住斜了師父一眼,“師父,您真的不能幫幫我嗎?”
師父本來想幹脆說“不能”,但是看見司徒盈袖哀求的眼神,一個“不”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雖然他也不明白這個怪病該怎麼治,但是沒有必要打破小徒弟的希望,再說也許他仔細研究研究,或許能治呢?
過了良久,師父将她送到至貴堂的後廊上,道:“我回去翻翻醫書,看看有沒有法子。”
“一定有法子的!師父最厲害了!”司徒盈袖再一次谀辭如潮,使勁兒拍師父的馬屁。
“行了!你的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也不怕别人誤會。”師父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你不是小姑娘了,明年就及笄了。”
“我哪有?!我隻在師父面前這樣說話!在别人面前再不這樣的。”司徒盈袖忙解釋,生怕師父誤會她。
“進去吧。好好歇一歇。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師父對她揮揮手,轉了個身,兔起鹘落般飛身而起,往遠方離開了。
司徒盈袖看着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才匆匆忙忙進了屋子,悄悄在裡屋躺下。
她一覺睡得香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司徒盈袖忙去洗漱,出來去看娘親,見娘親早就醒了,小磊偎在娘親床邊,給娘親念書。
“娘,小磊。”司徒盈袖笑着走過來,“你們吃了午飯嗎?”
“沈嬷嬷去要了。”沈詠潔笑了笑,“你累壞了吧?”
司徒盈袖忙搖頭,“不累,好多了。”轉而又道:“午飯都是竈上的婆子送來的,怎麼沈嬷嬷還要去要飯?”
“你說呢?”沈詠潔看了她一眼,“我剛才已經使人去張姨娘那裡讓她把内院的對牌交出來。”
司徒盈袖馬上反應過來。
張氏還沒有把管理内院的對牌送過來!
“娘,我去吧!”司徒盈袖忙起身,“别人恐怕不管用。”
沈詠潔對她使了個眼色,低頭對埋頭看書的司徒晨磊道:“小磊,你去那邊的書房寫十張大字,娘等下要查,行不行?”
司徒晨磊忙點頭,“我這就去寫。”又對司徒盈袖道:“姐姐,你陪着娘說話啊?”
“姐姐會陪的。小磊去寫字吧。”司徒盈袖笑着送他過去,幫他展開筆墨紙硯,才回到沈詠潔床邊,低聲道:“娘,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您。——張姨娘,可不是一般的窮寡婦。她有功夫在身……”
“什麼?!她居然有功夫?!”沈詠潔的雙手猛地抓緊了身上蓋的羊毛薄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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