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能走了?
!
盛思顔又驚又喜,忙過去将盛七爺扶起來,“爹,咱們可以回家了!
”
盛七爺沒想到這一次居然這樣輕松就放出來了。
他擡頭,看着上首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喃喃問道:“王大人,我真的可以走了?
”
他的案子,必須要夏啟帝發話,才能真正了結。
王之全點點頭,威嚴地道:“這一次重申之前,我已經向陛下請旨。
陛下明喻,隻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半以上堂官侍郎認為你無罪,你就是無罪的。
”
盛思顔一驚,一雙靈動的眸子不由自主看向周懷軒。
剛才周懷軒下狠手,處置了刑部那些過來搗亂的堂官們,原來是為了這個結果……
這樣想來,夏啟帝其實是不想放盛七爺的。
但是現在神将府擺明了要給盛家撐腰,夏啟帝立足未穩,不得不給神将府三分薄面。
不過就這樣屈服,他這個皇帝也做得忒悲催了,因此他想出了這樣一個法子,本來是笃定神将府再跋扈,也不敢“犯衆怒”。
隻要刑部的這些人都反對釋放盛七,認定他有罪,那盛七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而且這樣的結果,可以将夏啟帝幹幹淨淨摘出去,跟他全無關系。
神将府縱然惱怒,也隻會遷怒刑部那些堂官侍郎。
到時候,為了安撫神将府,他再把今日在大理寺堂上鬧事的刑部官員免職流放,就能既達到自己的目的,又不得罪神将府。
他隻是算漏了周懷軒。
這個在西北對抗蠻族的戰場上聲名鵲起的年輕将領,對付這些企圖鬧事的刑部官員,居然一點都不手軟。
周懷軒大概是算定了就算他做些出格的事,大理寺和陛下都不敢把他怎麼樣。
作為神将府的繼承人,他隻要不謀反,别的事情,縱然再過份,也是小事情,沒有神将府擺不平的事兒。
盛思顔遇到那些故意胡攪蠻纏、蠻不講理的刑部堂官,覺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
可是那些刑部堂官遇到真正的“兵”,比如周懷軒這樣的,才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
周懷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便讓這些人賠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盛思顔就要帶着自己的爹盛七爺和周懷軒一起離開大理寺的大堂,王毅興在後面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出聲道:“慢着!
”
盛思顔完全不理會,笑盈盈地扶着盛七爺的胳膊,步履輕盈地往外走去。
周懷軒看了看盛思顔,微微一笑,放慢腳步,落在後面護着盛思顔和盛七爺兩個人,以防有人惱羞成怒,從背後放“冷箭”。
他身材高大,披着一件棕黑色秋刀氅衣,從大理寺大堂緩緩走過,淵渟嶽峙般,竟然将盛思顔和盛七爺兩個人的背影都護得嚴嚴實實。
“王大人!
周大公子在大理寺大堂傷人身體,你怎能不聞不問?
他用強力逼刑部的堂官簽押,這樣的案子,怎能服衆?
王大人,您是我們大夏皇朝有名的青天,您可不能徇私啊!
”王毅興拱手說道。
眼看盛思顔越走越遠,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一股恐懼到骨髓的顫栗爬上他的後背。
王毅興迫切地想做些什麼,來将他心底深處的恐懼抛開。
他堅信自己是對的。
盛七爺是無罪,但是不能用這種方式離開大理寺。
周懷軒所為,将律法置于何地?
将君威置于何地?
!
周懷軒的腳步頓了頓,并沒有回頭。
周顯白見狀,立即轉身沖過來,對王毅興和刑部那些堂官掃了一眼,傲慢地道:“就逼你們了,怎麼?
不服?
難道就許你們用強力逼迫婦孺,不許比你們強的人逼你們?
”
刑部的這些堂官一窒,沒想到神将府一個小厮也有這樣的口齒。
王毅興面色一沉,袍袖輕拂,向着皇宮的方向拱手道:“雖然神将府威名赫赫,但是也不能罔顧律法。
周大公子仗勢欺人,魚肉百姓,這一本,我王某是非參不可!
”
這是要向夏啟帝彈劾周懷軒了。
周顯白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毅興道:“我們就是仗勢欺人,你怎麼着吧!
王狀元,我倒要問問你,那些人仗勢欺人欺辱盛家的時候,怎麼沒人為盛家說一句話?
!
現在我們仗勢為盛家讨回公道,卻不可以?
你這是幾個意思?
看不起我們?
認為神将府無權無勢,柿子揀軟的捏?
還是認為我們沒那麼大臉,不能為盛家撐腰?
”
王毅興眼角的餘光瞥見盛思顔好像站住了,正緩緩回頭看他,心裡一松。
他的情緒平定下來,看着周顯白,慢條斯理地道:“當然都不是。
神将府如果還說自己沒權勢,那整個大夏皇朝也沒幾個有權勢的人家。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要遵循律法,不能像你們大公子這樣,又打又殺的……”
“王狀元!
”盛思顔臉色鐵青,走了回來,打斷了王毅興的話。
王毅興笑着看她一步步走近,聲音越發溫和,“思顔,你别急。
我相信盛七爺是無罪的。
但是不能因為他無罪,就罔顧律法……”
“夠了!
我當初跟你們說律法的時候,你們完全不聽,隻用權勢壓人。
現在神将府的權勢壓過你們,你們又想起律法了。
天下有沒有那麼好的事,什麼好處都讓你們占了!
——吃相不要太難看!
”盛思顔很少這樣疾言厲色的說話。
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被氣壞了。
這個當口,她隻想把爹趕快帶回去,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可是王毅興卻挑了這個時候扯她後腿……
周顯白見盛思顔終于對王毅興發火了,心頭大喜,忙湊了過來,唯恐天下不亂地道:“盛大姑娘這話說得在理!
——王狀元,我倒要問你,盛家以前對你照顧有加,你卻把害得盛家差一點家破人亡的昌遠侯家眷接到你家住着,這是要為他們打抱不平呢,還是要金屋藏嬌——啊?
!
”
周懷軒回頭瞥了周顯白一眼,一絲笑容從他唇邊一閃而逝。
盛思顔還不知道這件事,頓時瞪大眼睛,看着周顯白道:“顯白,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昌遠侯家眷?
王狀元跟昌遠侯家眷有什麼關系?
”
周顯白得意洋洋地道:“盛大姑娘,您還不知道?
昨兒昌遠侯府被陛下奪爵抄家,他們家所有人都被趕出來了,昌遠侯府後來又遭了一場大火,燒得成了瓦礫場……啧啧……王狀元,我可是親眼看見您把昌遠侯府大房的一家人接到您家裡住着的。
喏,就是那個跟盛家隔得不遠的院子。
”
盛思顔雖然對王毅興沒有男女之情,但是從小她跟着王毅興長大,對這個小時候的鄰家哥哥還是有幾分香火情的,她沒想到,王毅興竟然這麼離譜,連文家那些妖精他都要救!
他知不知道,就是文家那些人,逼得她和娘,還有小枸杞差一點在藥山上葬身狼腹!
盛思顔盛怒之下,倒是平靜下來。
她冷笑道:“原來如此。
我說王狀元怎麼突然要找我們家的茬兒,原來是為别人打抱不平來了。
”
王毅興看着盛思顔還能為他生氣,可比對他不聞不問不理他要好多了,心裡一喜,忙道:“思顔,你聽我解釋。
我絕對不是為文家打抱不平。
昌遠侯那樣逼迫你們盛家,确實是他不對。
但是他現在已經死了,而且死在自己兒子手裡,死得那麼慘,就連手都被剁了。
他有這樣的下場,天大的過錯也都彌補了。
再說,是他犯的錯,又不是他的家人?
連陛下都沒有連坐的意思,你又何苦一定要跟她們過不去?
一定要趕盡殺絕呢?
她們在我家,也隻是求個栖身之所而已。
”
“我要趕盡殺絕?
!
”盛思顔氣得笑了,“是她們要對我們家趕盡殺絕!
如今他們沒能殺了我們,反而自己家裡家反宅亂,将爵位都弄掉了,可不能怪在我頭上!
”
“我沒有怪你。
”王毅興歎氣,“文家大姑娘最是知書識禮,她一直對于她祖父的所作所為極不贊成,也說要親自來向你道歉。
你向來是最良善和氣的,就原諒她們吧。
”
到了現在,還這樣為文家說話。
盛思顔點點頭,淡淡地道:“你倒是分得很清楚。
不過我就沒有那麼良善和氣,他們家對我們盛家做的事,我會記恨一輩子。
我沒有興趣聽她的任何狡辯,不在乎她的任何說辭,更不可能跟她握手言歡。
你既然選擇同情原諒她們,我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以後不要來我家,我們招待不起您這樣的貴客。
”說着,轉身毅然而去。
王毅興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盛思顔的背影,不敢相信以前那個性子和軟,總是牽着自己的手笑嘻嘻的小盲女,也能有這樣硬氣蠻橫的時候。
他的目光落在周懷軒身上。
看見他在大理寺的門口背對着門外站着,高大的身影似乎将大門處的光亮都擋住了。
是不是因為他?
這是不是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毅興想起近來京城裡的謠言,眯了眯眼,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思顔還是個小姑娘,如果真的落在周懷軒這種人手裡,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他要提親,馬上提親!
思顔是他的妻子,他這輩子隻會娶思顔為妻!
王毅興下定決心,等回去之後,一定要請姐姐勸姐夫出面,幫他來盛家親自提親。
盛七爺在牢裡就救了姐姐生的兒子,這份恩情,他一定要提醒姐姐,不能不報。
周懷軒雙手負在背後,看着盛思顔向他一步步走近,點點頭,上前一步,将她護在身後,看了一眼大理寺堂上各種或好奇、或驚訝、或了然的目光,肅然道:“以後誰敢對盛家動手,我周懷軒一定當場格殺,連坐追剿,決不原諒,永不妥協。
”
堂上的人窒了窒,不敢擡頭看周懷軒的眼睛。
為了盛家的這個爵位,已經折損了一個昌遠侯府。
他們誰還有膽子跟神将府作對?
王之全聽得心頭大快,忙從堂上下來,對周懷軒拱手道:“周大公子一言九鼎,是盛家之福。
”說着,對盛思顔擠眉弄眼,讓她趕緊過來謝謝周懷軒。
盛思顔笑了笑,對周懷軒福了一福,“多謝周大公子高義。
我盛思顔來世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
周懷軒點點頭,“不用來世,今生就好。
”說着,往門外盛七爺站的地方走過去。
盛思顔的臉紅了一紅,低頭對三位國公爺和大理寺丞王之全,還有姚女官又行了禮,才快步離去。
吳老爺子看得呵呵直笑,離開大理寺後,硬是去神将府坐了坐。
他在周老爺子的書房打趣周老爺子道:“周老,您家是不是要辦喜事了?
”
周老爺子捋捋胡子,故作矜持地道:“哪裡哪裡……今年是不行了……”
吳老爺子“切”一聲,瞪他一眼,“我當然知道不是今年。
這馬上就臘月過年了,哪能這麼快?
”說着嘻嘻笑了笑,“那明年啥時候?
早些說,我送大侄孫一份大禮!
”
周老爺子笑罵道:“誰是你大侄孫?
你倒是上杆爬得快!
”說完就道:“既然來了,就别忙走,咱們下盤棋吧。
”忙命人擺棋盤。
吳老爺子這才想起周老爺子這個怪癖,頓時後悔得不得了。
被周老爺子這種“臭棋簍子”折磨,真是讓人生不如死……
……
周懷軒送盛思顔和盛七爺回到盛國公府,已經是下午了。
王氏早早地得了信,在盛國公府的大門口擺了一個火盆,讓盛七爺跨了火盆再進門。
據說跨火盆可以擋晦氣。
盛七爺在大理寺的牢裡雖然沒有受過皮肉之苦,但是人長時間被關起來,總會看上去精神頭差一些。
王氏看見盛七爺終于回來了,一顆心才切切實實落了地。
心裡一喜,又格外激動,她肚子裡幾乎足月的孩子就等不住了。
盛七爺回内院之後,王氏準備了柚子葉泡的水給他沐浴,盛思顔就去送周懷軒出去。
剛走到二門上,就聽見玉桂風急火燎地跑過來大叫:“大姑娘!
大姑娘!
快回來!
夫人發動了!
”
“啊?
是要生了?
”盛思顔回頭問道,“怎樣了?
”
“已經破水了。
老爺在浴房,夫人吩咐先叫大姑娘,暫時不要驚動老爺。
”玉桂着急地道。
盛思顔知道王氏這一胎懷得艱辛,不敢大意,忙對周懷軒道:“周大哥,我就不送你了。
我娘快生了,我要去看看。
”
說完就要走,周懷軒卻叫住她,眉頭淡淡擰起,“生孩子請穩婆,你去管什麼用?
”
盛思顔跟王氏偷偷學醫,于婦人産育這一道學得極好。
王氏上一次生孩子,她就從旁協助。
現在過了幾年,她的醫術更加精深,也想多些實踐經驗。
“……我娘隻信我。
”盛思顔想了想,簡單說道。
她想周懷軒應該是明白她的話的。
周懷軒果然挑了挑眉,聽懂了她的話外音。
盛家,已經草木皆兵到了這樣的地步了嗎?
連穩婆都不敢到外面去請……
周懷軒沉吟半晌,轉身回頭,“我今天不走了。
”要跟她們一起去燕譽堂。
盛思顔求之不得,忙道:“周大哥,要不要讓顯白回神将府送個信?
免得你家裡人擔心。
”
“不用。
”周懷軒淡淡地道,已經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盛思顔忙快步跟上,往王氏的燕譽堂去。
王氏還是在她上一次生小枸杞的屋子準備生産。
自從她們從藥山上下來,王氏就把生産的東西都備好了。
那時候,她不知道盛七爺能不能活着回來,她肚子裡的孩子格外重要,因此早就做了萬全的準備。
盛思顔用熱水洗了手,換了身幹淨衣裳,帶着王氏的兩個大丫鬟進了她們準備好的屋子。
屋子的一角有火爐,上面坐着爐子,在燒水。
用熱水煮過的白布在架子上挂得整整齊齊。
王氏躺在鋪了幹草的床上,看着盛思顔在屋裡忙來忙去,忍着肚子裡一陣快似一陣的疼痛和宮縮,低聲道:“思顔,委屈你了……”
“娘說什麼話呢?
能幫娘接生,是我的福氣。
”盛思顔笑着輕柔說道。
她的語調不疾不徐,和平時一樣,沒有太過小心,也沒有太過急切,讓王氏感覺和平常一樣,能緩解緊張心情。
王氏閉上眼,額頭上汗珠累累,拼命咬着牙關,不想叫出聲。
盛思顔還是個未嫁的姑娘,卻要她操持這種事,王氏對她很是憐惜。
盛思顔卻一點都不在意。
她坐到王氏床邊,給她擦了擦着額頭的汗,然後一手握住她的脈搏處,一手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在心裡默數她脈搏跳動的次數和宮縮的頻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王氏發現身下的疼痛越來越急,跟排山倒海一樣,終于忍不住呻吟出聲。
盛思顔數到王氏宮縮的頻率已經快到一定地步,沉聲道:“娘,可以用力了。
”說着,坐到王氏背後,托王氏的腰背,“娘,我現在開始數數,每次數到四,您就用力……”
王氏點點頭,在盛思顔清晰又柔和的語調中,開始準備用力。
“一、二、三、四!
”
“一、二、三、四!
”
……
等到玉桂在另一邊大叫,“大姑娘,快過來,看見孩子的頭頂了!
”
盛思顔才換玉桂過來,和她剛才一樣,坐到王氏身後,托着她數數。
自己到另一邊,等着那孩子的頭頂從産道剛露出來,就用五指托住頭頂,輕輕用力,順着王氏生産的力度,試了兩三次,那孩子就哧溜一下從産道中滑出,落在盛思顔手上。
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果然第二胎比第一胎容易多了。
盛思顔欣喜地道:“娘,是小子!
小枸杞有弟弟了!
”
這是盛家的第二個嫡子!
王氏也很高興,虛弱地道:“來,給我看看。
手腳都齊全吧?
”
雖然對她來說,男孩女孩都一樣,但是對于盛家目前的狀況來說,還是兒子多一些比較好。
“都齊全,我數了,都是五個。
”盛思顔笑眯眯地道,将身上帶着胎脂和血迹小嬰孩給王氏看了看,就道:“我給他擦一擦,再包起來。
”
冬天天冷,不小心傷風就不好了。
王氏點點頭,偏着頭躺在床上,任玉桂給她清理身體,沒多久就慢慢睡着了。
盛思顔将孩子包好,放到王氏邊上,才發現自己雙腿如鉛般沉重,整個人昏昏沉沉,頭重腳輕。
她擔心自己病了,會對王氏和剛出生的小嬰孩不好,忙離開産房,對裡面的玉桂道:“你們好生收拾,我去歇一歇再來。
”
玉桂見盛思顔臉上毫無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忙道:“大姑娘今兒勞累一天了,确實要好好歇歇了。
這邊有我們,大姑娘不要擔心。
”
盛思顔知道王氏無恙,剛生的孩子也很健康,心頭很是放松。
但是精神越放松,就越覺得身體疲累得不得了。
她扶着門框,一步一挪地走出屋子。
來到屋外,她忙回身關上門,将頭靠在冰冷堅硬的紅木大門上,輕輕籲了口氣。
“……阿顔?
”周懷軒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盛思顔這才想起周懷軒還在這裡。
她回頭,看見已經是黃昏時分。
昏黃的夕陽照在院牆邊上堆積的白雪上,晃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盛思顔忙用手擋在眼前。
她想要向前邁步,跟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卻再也邁不動了,她順着大門滑了下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擋住那些刺目的雪光。
周懷軒彎腰,将快要暈過去的盛思顔從地上抱起來,托在臂彎。
盛七爺早就沐浴完出來了,當知道王氏在生産,他也急着趕過來,跟周懷軒一起在門外的院子裡等候。
盛思顔一出來,他就看見她的臉色不對,正要搶上來扶起她,周懷軒身形一晃,比他快得多地追了過去。
看見躺在周懷軒臂彎的盛思顔,小小的個子,脆弱似瓷器,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碎了。
盛七爺很是心疼,過來握住她的手腕,給她診脈。
過了一會兒,才放心道:“是累着了,沒有别的病。
”頓了頓,又道:“她的身子本來就虛,這一下,可要好好養養才行。
”說着連連搖頭。
盛思顔也知道今日是自己太緊張了,從早上去大理寺,跟那些人據理力争,回來就趕上王氏生産,一整天連軸轉,既勞心,又累力。
她的身子本來就不如一般人強壯,又在藥山上待了兩個月,挨餓受凍,這些年養起來的底子漸漸耗沒了。
周懷軒的眉頭皺了起來。
盛思顔對盛七爺輕聲道:“爹,娘又生了個弟弟。
咱們盛家有兩個嫡子了。
”
盛七爺笑了笑,“兒子再多,都沒有女兒貼心。
思顔,這些日子要是沒你,我和你母親都撐不下去了。
”
其實她才是盛家的主心骨。
誰都沒有想到,才十四歲的盛思顔,能在這段日子裡表現得比很多成年人都有擔待。
周懷軒看着躺在自己臂彎裡輕如羽毛的盛思顔,還有她單薄的肩膀,再看看這盛家一大家子人,抿了抿唇,點點頭,“七爺您快進去看看孩子,我送她回去。
”
盛七爺忙道:“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
孩子等下看沒關系。
反正才生。
”
周懷軒淡淡地道:“您夫人剛生孩子,那邊沒有人照料。
”言下之意,不看孩子,也要看看妻子。
盛七爺“哦”了一聲,摸了摸頭,“那我先進去了,等下去卧梅軒看思顔。
”
周懷軒颔首,轉身托着盛思顔快步離去。
回到卧梅軒,盛思顔的大丫鬟木槿看見大姑娘被周大公子抱着送回來,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像是暈過去的樣子,吓了一跳,忙道:“這是怎麼啦?
早上不是好好的?
夫人呢?
那邊怎樣了?
”
周懷軒沒有說話,抱着盛思顔熟門熟路地進了屋子,來到暖閣,将她放在炕上,回頭道:“木槿,用老山參燒一鍋水,給你們姑娘浸身。
”
木槿不敢再問,忙應了一聲,匆匆忙忙走到裡屋,将盛思顔珍藏的雌雄人形老山參拿了出來。
周懷軒見這老山參還是上次盛思顔在宮裡的寒潭落水之後他送的,完完整整根本就沒有動過,不悅地道:“我不是說要切片給你們大姑娘泡澡?
怎地沒有用?
”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木槿苦笑道:“周大公子,大姑娘不肯用,一直珍藏秘斂的……”
周懷軒沒有再說話,站了起來,“你們給她收拾吧。
”說着,大步走了出去。
周懷軒這一晚沒有回神将府,而是待在盛家的外院客院裡。
周顯白一夜沒睡,一直來回在二門和外院之間跑動,盯着内院裡面的動靜,生怕盛大姑娘有個三長兩短。
盛思顔晚上發了高熱。
好在盛七爺回來了,聽說她病了,忙帶了藥箱過來,紮了幾針,她就睡安穩了。
到後半夜還出了兩身汗。
木槿和薏仁也是一夜沒睡,一直給她用涼毛巾捂在額頭,又給她擦身子,換衣裳。
盛思顔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才醒過來。
她一睜眼,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她卧房窗下的高椅上,翻看着她平時看的幾本書。
——是周懷軒。
她靜靜地看着那個背影,心裡充滿平安喜樂。
有周懷軒在的地方,她就覺得格外安穩和喜悅。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周懷軒突然回頭,正好和盛思顔的視線碰個正着。
一夜高熱,本來就不大的小臉,現在更是瘦的尖了下去,下颌更是尖的能看得見骨頭的樣子。
兩腮凹陷,眼下一片青黑。
隻是一雙明亮的鳳眸倒是更加黑黢黢,跟上好的黑曜石一樣,水靈通透。
周懷軒走了過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觸手一片冰涼,還帶着微微的汗意。
不高熱就好。
周懷軒的手很冷,不過盛思顔剛剛發過高熱,倒是覺得那涼意正好,很是舒服。
“周大哥……”盛思顔輕聲喚道。
周懷軒側身在她床邊坐下來,仔細打量她的面容。
“阿顔……”
“嗯。
”
“阿顔……”
“嗯。
”
盛思顔看着周懷軒笑,“周大哥,做什麼總叫我?
”
周懷軒不知道說什麼好,似乎隻有叫着她的名字,他才能纾解心頭的難受。
“阿顔……”他隻好又低低地叫了一聲。
盛思顔醒過神。
周懷軒居然叫她“阿顔”……
這樣親昵又熟稔的稱呼,讓她淚盈于睫。
眼淚從眼角流出來,低到枕頭上,盛思顔猛地醒悟過來,她還沒有洗臉刷牙,病得跟蓬頭鬼一樣,就讓周懷軒看了去,不由大窘,忙往被子裡一縮,将頭紮在被子裡,甕聲甕氣地道:“周大哥,我要起來了……”
周懷軒笑了笑,站起來點點頭,“那我走了。
”說着,盛思顔聽見了周懷軒漸漸遠離的腳步聲。
這樣就走了?
!
盛思顔心裡生出濃濃的不舍……
她又不是要趕他走!
她隻不過想去浴房梳洗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再來跟他說話!
可是他居然就走了!
盛思顔将被子一掀,看見空無一人的内室,鼻子一酸,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她順手将旁邊的一個枕頭拿過來蓋在自己的臉上,嗚地一聲偷偷哭……
沒過多久,她覺得臉色上一輕,一隻大手伸過來,将她蒙在臉上的枕頭拿走了。
盛思顔睜開淚眼,看見是周懷軒站在床邊,一手拎着她剛剛蓋在臉上的枕頭。
“……你怎麼又回來了?
”盛思顔十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臉,用被子将自己蓋緊了。
周懷軒抿了抿唇,将枕頭扔到床腳,往屋外相連的暖閣指了指,“我在那裡。
”
這是在跟她解釋他沒有走,而是在外面陪着她?
盛思顔拼命忍啊忍,可是忍不住高高翹起嘴角,她揚聲叫道:“木槿!
給我梳洗!
”又道:“我餓了!
要吃飯!
”
果然是大病初愈,聲音有些中氣不足。
周懷軒想,他大概等不及過年再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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