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老夫人偷眼往盧太夫人那邊看去,見她又露出那種神情,似乎又在透過自己,看着另外一個人,頓時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知道娘大概又想起爹來了。
爹有什麼好的?
——簡老夫人在心裡輕哼了一聲,那種無情無義的男人,還不夠給自己的國公爺提鞋的。
想起老鎮國公簡士弘,還有自己瞞着盧太夫人的那些事兒,簡老夫人又有些惴惴地,神色慌張地往盧太夫人那邊一眼一眼地瞟過去。
盧太夫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正好看見簡老夫人有些閃爍的目光,皺了眉頭,不虞地道:“看人不要躲躲閃閃,眼光閃爍。
——一看就是心術不正的樣子。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在人前你應該是什麼樣兒的,都忘了嗎?
”
簡老夫人趕緊端正了神情,俨然道:“女兒從不敢忘。
”
盧太夫人看見簡老夫人立時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有些欣慰地點點頭,對她輕聲叮囑道:“今日之事,以後再不要提。
無論人前人後,你都是盧宜昭,我是楊華君。
——一定要記好了。
”楊華君便是盧太夫人的閨名。
簡老夫人曼聲應了,又跟盧太夫人說起家事。
聽見那盧嬷嬷還活着,盧太夫人臉色更不好看,道:“……她怎麼還能留着?
你這些年都幹什麼吃的?
又沒有男人讓你上心,你連一個瘋婆子都搞不定?
!
”
簡老夫人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嘴唇嗫嚅了半天,才俯在盧太夫人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她一直瘋瘋癫癫的,有時好,有時歹,總是找不準機會。
如今飛揚又讓人看她看得緊,我連跟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哪裡套得出話來?
!
”
盧太夫人看着簡老夫人有些神色慌張的樣子,眯了眼睛道:“你不是有什麼瞞着我的吧?
”
簡老夫人忙慌亂地擺着手,道:“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
盧太夫人低着頭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那她不能留了。
——有她在,我這心裡總是跳個不停,不得安生。
”
簡老夫人有些遲疑,躊躇了半天,才道:“娘不想打聽簡家那筆家産的下落了?
”
盧太夫人這是才真正火起,拿手指頭往簡老夫人頭上點了一下,恨聲道:“十幾年了,你連個屁都沒問出來,真不能對你指望太高。
——如今你的兒媳婦是個精細人,你還是趁早送她上路吧。
至于那筆家财,反正隻要你的振兒襲了爵,就是你孩子的。
問不問都一樣,我就不信,簡士弘會把這筆家财送給不相幹的外人。
”
說到這裡,盧太夫人的眼睛又眯了眯,看着簡老夫人道:“你不是說,簡士弘心裡隻有你,才讓你坐了這正妻的位置,那他怎麼會把那樣重要的消息告訴那個瘋婆子,而不是告訴你?
——你給我老實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
”
簡老夫人心裡咯噔一下,忙穩住自己的心神,鎮定地道:“娘,老國公爺有他的打算。
簡家家産巨萬,落在我手裡的也不少。
他告訴那瘋婆子的,不過是狡兔三窟,多留條後路而已。
——大家子都這樣。
就是跟娘以前常說的一樣,不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
”
盧太夫人這才罷了,尋思半天,還是道:“錢财身外物,如今看來,尋不尋得到都無所謂了,最關鍵是你要坐穩這個位置。
隻要你是這鎮國公府的老封君,還怕沒有銀子?
!
”
簡老夫人聞言連連點頭,滿臉堆笑,道;“還是娘想得周到。
不過,”她話鋒一轉,“我這裡實在不好下手。
不如娘這次回去的時候,順道把那瘋婆子和盧珍娴一起帶回範陽算了。
”省得簡飛振一直放不下盧珍娴。
這個内侄女,可留不得了。
這倒是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好主意。
一石二鳥,解決兩個心腹大患。
如今盧太夫人是範陽盧家的長輩,盧珍娴是侄孫女,那瘋婆子也姓盧,帶回去慢慢收拾也行。
說不定就能問出那筆家财的下落。
隻要把那瘋婆子攏在手裡,簡老夫人這邊就萬事大吉了。
“我的兒,今兒才見你長進了一些。
”盧太夫人贊道,“以後都要如此。
且不可拖泥帶水,婦人之仁。
”
簡老夫人笑着看向盧太夫人,低聲道:“娘可要梳洗一番,快到飯時了。
”說着,看了看窗棂外的天空,已經暮色四起,快要到掌燈時分了。
兩人叙完話,便喚了人打水過來梳洗,準備晚上的家宴。
賀甯馨的屋裡面,剛剛送走了盧珍娴,簡飛揚便從衙門裡急匆匆地回來了。
進門就劈頭問道:“甯馨,你從哪裡尋來的這種不要命的女騙子,還要冒充外祖母?
!
”
賀甯馨大驚失色,趕緊做手勢讓屋裡同樣目瞪口呆的扶風和扶柳出去,自己關了内室的門,對簡飛揚嗔道:“你也不注意些,也不管有人沒人,這話要傳出去,你還怎麼做人?
!
”連自己的親娘都認了的人,怎麼能大咧咧地不給面子呢?
簡飛揚自知失言,沉默地走到長榻上坐下,低着頭,看着地上的乳白色地衣,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為娘盡一點孝心。
可是你沒去過西南那地兒,不曉得那裡的厲害。
這麼多年來,流放西南的人,能活着回來的,萬裡挑一不說,好多其實都是沒有真正走到那地兒的。
”言下之意,就是賀甯馨尋到的這個“盧太夫人”,一定有問題。
賀甯馨同情地坐到他身旁,身上抱住他的胳膊,将頭輕輕地靠在他的側肩上,低聲道:“也許盧老太爺和盧太夫人,也沒有走到呢……”
簡飛揚抿了抿唇,回手将賀甯馨摟在懷裡,歎了口氣,搖搖頭道:“太蹊跷了。
從我聽到你派人送的信,我就疑惑到現在,還拐去安郡王那裡坐了一會兒,問了些盧家的事兒。
可惜安郡王那時候忙着調集人手保護在西南的聖上,對于盧家莊的案子,也疑惑至今。
”
賀甯馨抿嘴笑了,調侃着道:“讓安郡王鼓動刑部,重啟盧家莊的懸案,将這位‘盧太夫人’,當做重要的人證,請到刑部去做供怎麼樣?
”
簡飛揚斜了賀甯馨一眼,道:“這位‘盧太夫人’可是‘苦主’,理應由她出面首告吧。
”
賀甯馨心裡一動,嘴上還是笑道:“告誰啊?
告龐太後不成?
”
簡飛揚失笑,覺得自己出了個馊主意。
賀甯馨收起玩笑的神色,對簡飛揚正色道:“既然你根本就不相信,這就好辦多了。
我跟你說,今日盧表妹過來,跟我說了些事兒。
另外,我派人去尋娘的親戚,并不是一片‘孝心’所緻。
”說着,賀甯馨先将自己從嫁過來之後,就對簡老夫人的種種猜疑告訴了簡飛揚。
簡飛揚越聽神色越是嚴峻,最後騰地站起身來,在屋裡的空地上,背着雙手,來來回回地踱起步來。
賀甯馨說得興起,又将剛才盧珍娴說得話,也說了一遍。
同賀甯馨剛聽到的時候一樣,簡飛揚也大吃一驚,對賀甯馨問道:“你真的相信表妹的話?
”
賀甯馨點點頭,道:“各方面都對景,容不得我不信。
”又解釋道:“再說,表妹的話,極好驗證。
我正想托你尋個能幹人,去範陽那邊再走一遭,看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墳地是不是在那個位置上。
還有,再去一趟江南輝城府,打聽一下楊家這麼些年來,都是什麼狀況。
不過一定要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有人在打聽楊家的事情。
”
簡飛揚走回榻上坐下,皺眉道:“這事不難。
我下屬裡有個極能幹的斥候,最能尋方辯位,探聽消息。
”說着,簡飛揚又看了賀甯馨一眼,問道:“你真的覺得,娘……也有問題?
”簡飛揚很難接受賀甯馨剛才說得話。
盧太夫人肯定有問題,簡飛揚不用看人就曉得。
可是簡老夫人,簡飛揚着實覺得匪夷所思。
賀甯馨見簡飛揚就是轉不過這個彎來,也不逼他,輕笑一聲,道:“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會認錯自己的親娘?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
她可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
”
這樣一說,簡飛揚也覺得有些道理,還有賀甯馨剛才說得那些話,讓簡飛揚心裡如同亂麻一樣。
他一向以為自己是庶長子,可是在賀甯馨嘴裡,居然乾坤倒轉,自己已經成了嫡長子。
如果簡老夫人真的有問題,那飛振和飛怡……
簡飛揚呆呆地坐在長榻上,臉色越來越沉肅。
賀甯馨輕輕起身,留下簡飛揚一個人在屋裡沉思,自己去了外面的屋子裡,對扶風和扶柳叮囑道:“剛才國公爺不過是一時激動而已,你們莫要學人家生口舌是非。
”
扶風和扶柳自然知道厲害,忙道:“夫人放心,我們曉得分寸。
”
賀甯馨點點頭,又問大廚房的食材準備得怎麼樣啦?
扶風出去外面的院子裡,遣了一個二等丫鬟去大廚房問了問,結果那二等丫鬟回來對賀甯馨回話道:“回夫人的話,外面大廚房的采買說,今兒去了夫人的娘家,得夫人的娘親許夫人指點,去了京中新開的一家恒立的鋪子。
那鋪子自己有船,經常出海,打一些新鮮的海産回來賣。
據說還有一家鋪子,專賣外洋來的稀罕物兒。
”
賀甯馨點頭道:“買到了就好。
”
那小丫鬟又笑着回道:“那恒立的老闆羅開潮極會做生意,今兒咱們府裡将他鋪子裡的新鮮海物兒都包圓了,他立時跟着過來道謝呢,還想親自過來給夫人磕頭。
”
羅開潮正是那新開的海貨鋪子的老闆。
他和桐露為了躲甯遠侯夫人裴舒芬,偷偷搬了家,又另起爐竈,開了幾家大一些的店,有心想将生意做大。
鎮國公府的這筆買賣其實也不算大,可是鎮國公府卻是京城響當當地勳貴府上。
自從知道了桐露跟甯遠侯府的過節,羅開潮就一直盤算着,要攀上更大的勳貴,也好拉大旗作虎皮,萬一運氣不好再碰上了,自己也能有個可以求情的地兒。
他最近正一直愁着找不到可以巴結的勳貴府上,鎮國公府的這筆生意,就如給他遞了個梯子,他将自己鋪子裡的海貨,恨不得倒貼給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的采買最近才被賀甯馨收拾過,一時不敢收太多回扣,到底還是做了一半的價錢,半賣半送了。
因此羅開潮得以有這個面子,跟着他回了鎮國公府。
不過他隻能待在外院,跟幾個外院管事坐在偏廂說話聊天。
正好扶風派了一個丫鬟去大廚房問話,那大廚房的采買今日承了羅開潮一個大情,便着力向那丫鬟誇獎羅開潮,還道:“這位老闆如今就在外院坐着,如果夫人得閑,還請這位姐姐向夫人求一求,給他個面子,讓他過來磕頭。
”
那丫鬟得了采買的好處,回來也故意提名道姓地對着賀甯馨将他誇了一番。
賀甯馨本來不想見外人,可是聽那小丫鬟說,那鋪子的老闆叫“羅開潮”,心裡一動,想起了她以前還是裴舒凡的時候,給她的丫鬟桐露尋的一門親事,那個男人,好象也叫“羅開潮”。
好不好這麼巧,就是一個人?
賀甯馨還是裴舒凡的時候,身邊那麼多丫鬟,也就桐露最得她心意,又有主意,心地又好,從不調三窩四,對她還是記挂幾分的。
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她有沒有嫁給羅開潮。
想到這裡,賀甯馨便吩咐道:“傳那恒立的老闆羅開潮去平章院那邊候着,我一會兒就過去。
”
今日的家宴,擺在了平章院裡。
平章院院子大,除了吃飯的偏廳,還有好幾處會客的花廳。
那二等丫鬟見夫人這樣給面子,也甚是得意,忙笑着應了,去二門上尋小厮去外院傳話去了,又命一個婆子在那裡等着,等羅開潮過來了,她得要負責将羅開潮帶進來,再帶出去。
賀甯馨交待完這些事情,回内室一看,簡飛揚已經面色如常,寬了朝服,換上一身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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