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授人以漁中
賀甯馨探得謝姨娘的事,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先将此事按下不提,開始同長興侯對起簡士芸當年的嫁妝來。
簡老還收着簡士芸當年的嫁妝單子。
賀甯馨未嫁之前,簡老便着人去隴西長興侯府要簡士芸的嫁妝,讓管事帶着嫁妝單子去讓那謝氏姨娘賠補。
那管事在隴西呆了倆月,是空着手的,說是長興侯陳亮應承說,會親自上京,将嫁妝交回到大姑太太簡士芸手裡。
可是如今長興侯陳亮來到京城,口口聲聲說要接簡士芸回家,卻隻字不提當年被那謝姨娘謀去的嫁妝一事。
“長興侯大人,我姑母說了,嫁妝一日不還,她一日不回隴西長興侯府。
——請你們還是先将嫁妝打理清楚了再來接人吧。
”賀甯馨笑意盈盈,打算先将他們請再說。
再另外派人去隴西,徹查那謝氏姨娘的下落。
長興侯陳亮是個有些白胖的中年男人,肚子已經有些微微挺起來,穿着有些窄小的暗绯色窄袖常服,一條白玉腰帶将隆起的腰圍勒出一條溝壑。
所幸長得還算高大,所以看起來還是有些氣勢,保養得比實際年紀要輕些。
聽了賀甯馨的話,長興侯有些不虞地道嫁妝的事,以後再說。
你讓士芸出來,我有話要說。
”擺起了姑丈的架子,對賀甯馨不是很客氣。
賀甯馨長興侯昨日剛得聖上特許,入宮見了陳宜岚一面,大概是女兒在宮裡甚是得寵。
從宮裡之後,氣勢就不同了。
看人都是揚着頭,斜着眼睛。
不像剛來京的時候,高大的漢子見人都佝偻着腰,見誰都一臉笑意,實在前倨後恭地厲害。
賀甯馨在心底裡暗暗搖頭。
這樣的男人,姑母簡士芸若是不能這次徹底把他拿捏住,還不如就此合離算了。
否則跟他也是受揉搓,指不定還得三天兩頭送信,讓簡飛揚去給她做主。
——賀甯馨可不想一直給人收拾爛攤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就說姑母簡士芸,如果有女兒在宮裡做貴人,還有嫡親外甥是一品鎮國公兼一品中軍都督府都督,她還要任憑别人揉搓她,賀甯馨不介意将她養在鎮國公府,養老送終算了。
或者簡士芸要是願意,也可以合離找戶好人家再嫁,犯不着把一輩子耗在一個任人欺侮的地方。
聽見長興侯不客氣的話,賀甯馨垂眸沉思了半晌,擡頭笑道長興侯說得有理,我這就去勸勸姑母。
——您先回客房歇息。
姑母xìng子執拗,恐怕還要費些力氣才能讓她來見您。
”對長興侯陳亮,簡家人都沒有一個人叫他一聲“姑丈”,都以“長興侯”稱之。
長興侯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那就勞煩外甥了。
”一點都不客氣。
賀甯馨笑着讓人送了長興侯出去,折去了簡士芸住的梧桐院。
梧桐院南廂的繡房裡,簡士芸正坐在窗前的繡架前面,怔怔地看着被細棱格檀木窗分隔成一格一格的天空,和院子外那顆修長筆直的梧桐樹。
“姑母在做呢?
”賀甯馨站在門口,輕輕咳嗽一聲,笑眯眯地問道。
簡士芸渾身震了一下,才回過頭來,看見是賀甯馨站在門口,忙起身迎,道快進來,外面風大,仔細閃了面。
”
賀甯馨笑着走進來,往繡架上看了看,看見一隻梅花鹿剛剛繡了個輪廓,但是已經十分精緻鮮活。
“姑母這一手繡活,真是無人能出左右了。
”賀甯馨用手輕撫着繡架上面繃着的古香緞,輕聲贊道。
簡士芸走到繡房門口,出聲讓外面伺候的丫鬟砌茶拿點心,又對賀甯馨道馨兒謬贊了。
姑母我沒本事,做姑娘那會兒就喜愛刺繡。
當年在家的時候,有大嫂親自指點,又幫我尋了很多宮裡針工房放出來的繡娘做師傅,才習得一二。
——不過比起大嫂,我的繡活實在不值一提。
”
賀甯馨心裡一動,将本來想說的話先放下了,順着簡士芸的話頭好奇地問道姑母是說,娘也是刺繡好手?
”
簡士芸掩袖笑道何止是好手——你不曉得,大嫂是範陽盧氏的嫡長女,當年出閣前,她的繡活已經是出神入化。
那時候,江南最有名的繡娘薄三娘還專程尋到範陽,向大嫂求教。
據說從範陽後,薄三娘的繡技大漲,并且手創玲珑閣,就是如今大齊朝最有名的繡坊了。
”
賀甯馨更是驚訝,很難将一個肌膚細嫩,十指青蔥,柔若無物的簡老,同一個繡技高超的人聯系起來。
“這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賀甯馨沉吟道。
簡士芸笑着看了她一眼,道範陽盧氏當年何等氣派,這些事情,會傳得讓外面的人都?
——那薄三娘都沒有吐過一個字,盧家更不會讓外人曉得。
我能,也是大嫂身邊的婆子告訴我的。
”
可惜年歲太久遠,範陽盧氏不用說,已經被龐太後整得家破人亡。
簡家的舊仆也都死得死,賣的賣,都尋不到了,不然倒是可以問一問。
“那娘現在不繡了?
”賀甯馨好奇地問,簡老的手指,可不像一個精于刺繡的人的手指。
簡士芸偏着頭想了想,有些不确信地道大概是回祖籍太過辛苦,将繡技都擱下了吧。
你,這些,不經常練着,難免手生。
我也有十幾年沒有拿過繡針了,如今重新用起來,還是生疏得很。
”
賀甯馨站在繡架前面,又低頭仔細看了看,贊歎道雖然針法看上去是有些生疏,可是間距、用色、還有層次,這些最要緊的,都一絲不亂,顯見是有功底的。
——跟完全不懂的人新練起來的針法比,是很容易分辨的。
”
簡士芸見賀甯馨這話說得奇怪,也走看着的繡架,道練過和沒練過的,當然不同。
若是有根底的,就算丢下十年八年,重新揀起來也容易得很。
比不得一竅不通的人,拿起針跟拿根棒槌一樣,一看就是豬鼻子裡插大蔥,裝象而已”說起刺繡,簡士芸又找回幾分自信,将隴西府的俗語也拿來取笑。
兩人說笑了一陣子,賀甯馨見簡士芸心情開朗了許多,便拉了她坐下道姑母,甯馨今日,是有事相商。
”
簡士芸微笑的臉一下子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慌亂地問道可是你要趕我走?
”
賀甯馨忙道姑母說哪裡話?
姑母若是心甘情願,在這裡住一輩子都成。
——隻是姑母真的想在我們這裡住一輩子嗎?
賀甯馨,簡士芸其實還是想的,就是有些抹不開臉面,又擔心被長興侯府的人欺侮,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
簡士芸跌坐在繡房北牆下的軟榻上,木着臉地道你都了,還問我做?
”
賀甯馨歎息着搖搖頭,坐在簡士芸身邊,推心置腹地道姑母,不是甯馨僭越。
隻是這事,得姑母立起來才行。
——我們可以幫着姑母,但是如果姑母一味指望别人,那長興侯府在隴西,天高路遠地,就算我們能撐腰,也要趕得去才行啊”
簡士芸臉上陰晴不定,低頭垂眸,細聲道我也。
可是我有近十年不在長興侯府,如今就算,也是孤身一人,雙拳難敵四手啊……”
這話已經有些意思了。
賀甯馨笑着拍了拍簡士芸的肩膀,對簡士芸道;“隻要姑母願意一試,甯馨可以幫姑母出幾個主意。
”
簡士芸想了想,擡起頭來,臉上已經帶了笑意,道甯馨足智多謀,姑母我洗耳恭聽。
”
賀甯馨笑着連說“不敢”,又道隻是甯馨的幾個小想頭而已,姑母聽了,斟酌着辦就是。
”
說着,賀甯馨便對簡士芸道姑母若是還想回長興侯做當家主母,首先就要拿回嫁妝。
甯馨仔細看過姑母當年的嫁妝單子,除了那些陪送的布匹繡品以外,别的應該都能收。
”那些布匹繡品,經過這麼多年的損耗,就算拿,也都不是好了,不要也罷。
除此以外,壓箱銀子、首飾、古董、田莊,鋪面,都應該收。
家私應該還在侯府裡,倒是暫時不用考慮。
當年老鎮國公簡士弘給嫡親妹子陪送的田莊、鋪子,都是在江南的上好良田,鋪子也是在江南,都是布莊和繡坊。
想着簡士芸就喜歡這些,弄這些她熟悉的行當也好打理。
“除了拿回田地和鋪面的契紙,還有這十年來田地的出産和鋪面的赢利,都要一個子兒不漏,都交。
”間,賀甯馨已經拿出兩份單子,都是估算的十年來江南良田的出産和鋪面的赢利,不過是取了時下的中位數,已經是很可觀的一筆銀子。
簡士芸看了半天,歎息道這差不多是長興侯府全部的家産了,你叫他們拿得出來?
”
這倒是出乎賀甯馨的意外,這筆财産雖然不少,可是還沒有放在賀甯馨眼裡,她還以為這些不過是被謝姨娘占去了,要拿也容易。
不過這樣說來,長興侯府淪落到靠的嫁妝度日,應該是入不敷出很久了。
這樣也說得,這麼多财産,那謝姨娘若不是得了有心人指使,一個人吃得下?
賀甯馨默然了半晌,道既然姑母,這整個長興侯都是吃得用得姑母的嫁妝,姑母為何又覺得直不起腰來?
”
簡士芸瞥了賀甯馨沉肅的小臉一眼,道我既然嫁了,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何必分得這樣清楚?
”這是當年大嫂經常跟她說得話。
她隻是運氣不好,沒有碰上一個像大哥那樣的好男人。
賀甯馨又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忍不住拉了簡士芸的手,道姑母,良善隻有對良善人才有用。
對狼心狗肺的人,就是與虎謀皮,被他們吃了肉都不吐骨頭的。
”
簡士芸有些尴尬地紅了臉,低頭不言語。
“這樣吧。
姑母先去見長興侯一面,跟他說清楚嫁妝的事兒。
先有多少賠多少。
若是實在拿不出來,就将剩下的簽了借據。
這借據,姑母不用收着,我就讓飛揚做個惡人,替姑母收着。
”隻是擔心被那長興侯一哄,簡士芸又心軟,被他把借據诓了。
簡士芸笑了起來,道這法子好。
以後他們要是跟我不對付,我隻要略提一提我外甥那裡的借據,看誰還敢不老實”
長興侯府的老一輩已經都沒了,如今長興侯就是當家。
若是長興侯低了頭,自然簡士芸的日子就好過些。
賀甯馨也跟着笑了一回,接着道第二件事,就是長興侯如果無錢還姑母的嫁妝,那謝氏姨娘,就要賣入教坊,賣身還債。
”
簡士芸大吃一驚,忙擺手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這可讓長興侯府的臉面往哪處擱?
還有那謝姨娘生的女兒和,以後更是沒法做人了”
賀甯馨還從沒有見過這樣甯願吃虧,也不想傷害别人的人,心裡對簡士芸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隻是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遂正色道姑母容禀,長興侯已經還了謝氏的契紙,也在官府下了檔子,她跟長興侯府,再無瓜葛。
另外,好叫姑母知曉,這謝氏,如今被長興侯當了外宅養着,除了沒有住在侯府,吃穿用度跟以前沒不同。
”
其實那謝氏的吃穿用度。
賀甯馨不過是随便說說,她的人還沒有去隴西府,根本不這謝氏現在過得如何。
不過看長興侯的樣子,定是被謝氏拿捏住了。
順理而推,謝氏自然也會過得不。
而簡士芸想長興侯府過上有尊嚴的日子,這謝氏,就非得處置不可,不過是殺雞駭猴而已。
謝氏當年将簡士芸母女往死裡踩,就該接受今日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
——不能隻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
而且對賀甯馨來說,她一向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對方永無翻身的機會。
簡士芸聽說長興侯将謝氏養做外宅,臉上又灰敗了幾層,有些心灰意冷的樣子。
賀甯馨察言觀色,又出了個主意道姑母若是寒了心,咱們就把長興侯府擠得一幹二淨,拿回嫁妝,另嫁他人就是了。
——犯不着跟這些人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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