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之從小冰箱裡拿出瓶純淨水喝了一口，點點頭，“好，再玩一局！
”

　　她也很想看看宋錦甯想玩的是什麼場景。

　　她戴上遊戲頭盔，跟宋錦甯關聯，然後等她選取時間、地點和人物。

　　選項提交之後，顧念之習慣性地看見眼前一黑，等眼前再亮起來，她已經跟宋錦甯站在一座四合院前面了。

　　顧念之很是好奇，但也沒多問。

　　宋錦甯主動跟她解釋：“……這是我小時候的家，前些天來過這裡找手稿。
”

　　顧念之明白了，“您是想看看您小時候的家？
看看您父親有沒有在裡面？
”

　　“如果這裡有NPC，隻可能是我父親。
”宋錦甯簡單的說着，推開了那扇暗沉掉漆的朱紅色院門。

　　牆上的爬山虎郁郁蔥蔥，跟前幾天看見的情景一模一樣。

　　顧念之啧啧兩聲：“這遊戲場景還能根據現實中的季節變化轉換呢？
真是太了不起了……”

　　這得需要多少内存和子程序啊……

　　顧念之以行家的身份琢磨着，對宋海川越發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真是“内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了。

　　宋錦甯已經走了進去，隻見那個小院的天井裡，前幾天還空空蕩蕩的石桌石椅前，已經坐着一個男人，看上去五十多歲了，頭發花白，手邊有一盞茶，另一邊是那個藤編箱子。

　　正是心目中她父親宋海川二十多年前的樣子。

　　宋錦甯的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她快步跑過去，來到那男人面前，說：“爸。
”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站起來，納悶地看着她：“你叫我什麼？
”

　　“爸！
我是錦甯啊！
您不記得我了？
”宋錦甯心裡怦怦直跳，伸手握住了那男人的手。

　　他的手溫暖幹燥，正是她記憶中的感覺。

　　那男人的表情是屬于NPC特有的空白溫順。

　　他任由宋錦甯握着自己的手，機械般重複的問：“你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

　　“我是錦甯，宋錦甯，您唯一的女兒，您不記得我了？
”

　　“宋錦甯？
我女兒？
”NPC宋海川機械般重複了一遍。

　　然後，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解鎖了程序，賦予了生命，NPC宋海川的眼神越來越亮，已經不像個标準的NPC了。

　　他仔細打量着宋錦甯，再次問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兒，錦甯？
你今年多大了？
是什麼時候出生的？
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你都記得嗎？
”

　　“記得記得！
我當然記得！
”宋錦甯激動地回答NPC宋海川的問題。

　　顧念之在旁邊看着，比宋錦甯要冷靜，跟一個旁觀者一樣。

　　她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覺得，這說不定正是宋海川給這個遊戲留下的後門，隻有知道密匙的人，才能破解他在這個遊戲裡留下的最終秘密。

　　當然，也許什麼秘密都沒有，這隻是增加遊戲趣味的一個環節。

　　路近曾經跟顧念之說過，有時候想太多也是精神病的一種表現，用學術名稱說叫“焦慮症”。

　　顧念之想着路近的奇談妙論，微微笑了。

　　宋錦甯回答完問題，NPC宋海川明顯活躍多了，他抓着宋錦甯的手不放，激動地說：“是錦甯！
真的是錦甯！
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

　　他說着，突然擡起手，淩空虛點起來。

　　顧念之眼神微凝。

　　這明顯是在拉出自己的控制面闆進行場景選換啊……

　　顧念之忙加強了跟宋錦甯的賬号關聯，甚至打開了夫妻的設置。

　　這種設置能讓雙方在任何時間都找到對方的坐标位置。

　　果然沒一會兒，顧念之眼前的景象就變得灰暗，而剛才還站在小院的天井裡還在叙舊的父女倆已經消失不見了。

　　四合院在顧念之面前冉冉消失，她被踢回剛進遊戲的那個小房間裡，回到起始狀态。

　　顧念之大怒。

　　特麼的跟她來這套？
！

　　當她這麼多年在網絡上是白混的？

　　當她“網絡兒童”綽号是假的嗎？
！

　　顧念之迅速拉出自己的控制面闆，開始定位宋錦甯，也就是霍紹恒賬号的位置。

　　這一刻，她萬分慶幸宋錦甯沒有用她自己的新賬号，而是用了霍紹恒的賬号。

　　不然茫茫遊戲中，還真不知道她現在去了哪裡。

　　不過就算是啟用了“夫妻”關聯的特性，顧念之還是花了十幾分鐘才用路近給她做的外挂破解定位，找到宋錦甯的位置。

　　眼前的控制面闆終于泛起亮光，出現了宋錦甯所在地方的名稱：“高能物理所”。

　　顧念之又好氣又好笑。

　　真是服了這父女倆，好不容易在網遊裡重逢，不好好叙舊，聯絡父女感情，反而還要去高能物理所做實驗！

　　顧念之迅速選取了和宋錦甯同樣的場景，瞬間來到宋錦甯所在的地方。

　　果然是高能物理所的實驗室。

　　顧念之對這個實驗室不陌生，這是宋錦甯的辦公室。

　　想必以前是宋海川的辦公室？

　　所以父女倆來到這個地方，也不算奇怪了。

　　實驗室裡，NPC宋海川和宋錦甯都穿上了白大褂。

　　NPC宋海川坐在實驗台前，面前居然不是電腦，而是密密麻麻的電子元件。

　　顧念之看一眼就覺得密集恐怖症都要犯了。

　　可是NPC宋海川卻拿着儀器擺弄得全神貫注。

　　宋錦甯也在旁邊看的如醉如癡。

　　顧念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悄悄走過去，拉拉宋錦甯的衣袖。

　　宋錦甯回過神，見是顧念之，朝她做了個“噓”的手勢，非常小聲地說：“我爸在做實驗，别打攪他……”

　　“什麼實驗啊？
這不是磁場實驗吧？
”顧念之納悶問道，“宋老所長不是做磁場研究的嗎？
”

　　“好像是簡單的電磁實驗，不是高能磁場，但是磁場的基礎。
”宋錦甯悄聲說，還上前問NPC宋海川問題。

　　可是那NPC現在沉浸在實驗中，完全不搭理宋錦甯。

　　顧念之看得有趣，說：“這個NPC不理你了？
剛才他把你突然帶走，我吓了一跳，還以為要跟你失去聯系了。
”

　　宋錦甯忙抱歉地說：“我剛才太激動了，忘了把你一起帶走。
來這裡之後，又看他做實驗看得入迷了。
”

　　“到底是什麼實驗？
還特意做了個場景，并且親自帶你過來……”顧念之玩遊戲是老手了，跟宋錦甯解釋說：“就像是觸發了什麼隐藏劇情，開啟新副本了。
”

　　宋錦甯：“……”

　　“不會吧？
這不是我選擇的場景嗎？
”宋錦甯朝周圍看了看，“我記得這個地方，也記得我父親以前伏案做這個電磁實驗的時候，就跟這個場景一模一樣。
”

　　顧念之心裡一動，再去觀察NPC宋海川的行動，終于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NPC宋海川一直在重複他的一連串動作，好像要把什麼東西焊接起來。

　　“……這個電磁實驗到底是做什麼的？
為什麼一再重複呢？
”顧念之納悶問道，“他手裡的那個東西看上去像倒扣的碗，還挺大的，也像頂棒球帽。
”

　　宋錦甯年輕的時候親眼見過宋海川做這個東西，并不奇怪，笑着說：“我父親以前的研究興趣是電磁共振，做出了很多成果。
他現在在做的東西，隻是個小玩意，做腦電波探測的，簡稱腦電波探測儀，還是申請過專利。
”

　　顧念之：“！
！
！
”

　　“你說什麼？
那是什麼東西來着？
！
”

　　“腦電波探測儀啊……”宋錦甯見顧念之激動起來，忙笑着說：“你别想多了，這個腦電波探測儀并不成功。
你知道腦電波有多微弱嗎？
這個儀器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以那個時候的技術條件，隻能大緻感知人腦的腦電波，畫個波動曲線而已。
後來我父親就放棄了，轉而研究磁場共振。
”

　　她的話剛說完，那個正在做重複試驗的NPC宋海川身上突然發出一陣白光。

　　他整個人都陷在白光裡，越來越虛化，如同一個模糊的影子。

　　等虛化到幾乎化成一陣輕煙快要消失的時候，那陣輕煙突然又開始凝聚，讓他的形象又從虛到實，開始具體化。

　　剛才實驗台前幾乎消失的NPC宋海川又回來了。

　　白光漸漸褪去，他的形象恢複正常，不，不僅僅是恢複正常，而且年輕很多了，花白的頭發變得黢黑，臉上的皺紋也不見了，回到了三十多歲的巅峰時期。

　　他風度翩翩，儒雅俊秀，轉身看着宋錦甯，笑着說：“錦甯，你終于找到這裡了。
你就永遠留在這裡，跟父親一起做實驗吧！
”

　　顧念之的心猛地沉了下來，她扭頭看宋錦甯，卻見她如同被蠱惑一樣，臉上的神情狂熱而虔誠。

　　對面的NPC宋海川伸出手，宋錦甯就像一隻木偶，一步步向他走去。

　　“宋女士！
宋女士！
你要做什麼？
！
”顧念之大急，通過耳機跟宋錦甯聯系，想要阻止她走過去。

　　而在宋錦甯眼裡，她看見的不是穿着白大褂的NPC宋海川，她看見的是年輕的父親，和隻看見過照片的母親，并肩站在她面前，朝她張開懷抱。

　　人的天性會向往父愛和母愛。

　　宋錦甯無法拒絕這樣的邀約。

　　她陷入不可抑止的回憶之中，一步步往前走，想要走到幸福的彼岸。

　　顧念之無論是大叫，還是推搡，都無法改變宋錦甯的選擇。

　　這個時候，宋錦甯的五感六識完全被屏蔽了，她聽不見，看不見，也感受不到顧念之對她的阻擋。

　　顧念之陷入無邊的絕望。

　　她還不是很清楚出了什麼事，但是多年玩遊戲的直覺，讓她知道不能讓宋錦甯走過去，前面肯定有坑！

　　肯定不是通關失敗被踢出遊戲這麼簡單。

　　可更糟糕的是，她的外挂都不起作用了，根本無法阻止宋錦甯。

　　怎麼辦？

　　她想到路近和霍紹恒的叮囑，想到如果宋錦甯在遊戲裡出事的後果，心急如焚。

　　她不能讓宋錦甯出事，絕對不能。

　　電光火石間，她瞥見手邊有一把實驗室裡常見的折疊椅，順手操起來，往NPC宋海川身後的實驗台猛砸過去！

　　轟的一聲，實驗台上發出藍紫色電光，光線此起彼伏，NPC宋海川的形象被砸得又開始虛化，就像老舊的晶體電視機屏幕裡，因為信号不強而圖像扭曲。

　　宋錦甯的腳步停了下來，似乎感覺到什麼了。

　　顧念之振作起來，再次操起那把椅子，繼續砸向那個實驗台，将NPC宋海川身後的實驗台砸得粉碎！

　　就在那NPC宋海川的形象短暫消失的一刹那，宋錦甯的五感六識又回來了。

　　顧念之這時發現自己的外挂也可以用了，立刻動手，強行将宋錦甯的連接中斷，将她踹出遊戲。

　　可是當她打算斷開自己的連接的時候，發現已經晚了。

　　那NPC宋海川又回來了，怒氣沖沖地站在她面前。

　　她的外挂徹底被斷開。

　　她已經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