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爺出了皇宮,趕往靖安坊白白全海家。
待他趕到時,小閨女的拜師禮已行畢,姜二爺客氣幾句,便被白全海請去書房說話,白夫人依舊與雅正一起閑聊,姜留和白家十歲的女兒白淑娟湊到在一起說女兒家的悄悄話,白家的長子白振喻領着自己的同窗江淩在白家四處閑逛。
“得知留兒妹妹要來拜我母親為師,我高興壞了,真盼着留兒妹妹每天都能來。
”白振喻的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了,“你要不要看我的馬?
”
“好。
”見白振喻笑得跟白家大門上貼的門神一樣,想揍他的念頭立刻沖了上來。
待見到白振喻黑不溜秋的大蹄馬後,江淩誇了幾句,便春風面目地實施讓他認清形勢的揍人計劃,“咱們後晌一起去跑馬?
”
“好,我後晌也沒事兒,要不要帶着妹妹們一起去?
”江淩在書院裡冷冷清清地不愛說話,他主動開口相邀,白振喻非常開心。
剛見了一面,就把留兒算到你的“妹妹們”裡邊去了?
江淩笑得越發開心了,“我妹妹後晌還有安排,你平常用兵器操練?
我用槍。
”
“我用長矛,咱們帶上兵器,比劃比劃怎樣?
”江淩早就發過話,要想娶留兒妹妹得先打敗他。
若比射箭,白振喻自知不是江淩的對手,但馬上工夫他非常有自信,一定能把江淩打到服氣,讓他把留兒妹妹嫁給自己。
白振喻越想越激動,止不住地傻笑。
這可是你自己找揍!
江淩一臉心虛道,“我馬上工夫練得少,白大哥可否讓我一招?
”
讓,你是大舅子,當然得讓。
白振喻憨憨笑着,“你書讀得那麼好,箭也射得那麼準,沒工夫練槍也在常理之中,我讓你三招!
”
“白大哥肯讓我三招,我就不會輸得太難看了。
”江淩從三個讓白振喻認清形勢的策略中,挑出讓自己最滿意的一個,笑容越發親切。
“切磋為主,輸赢不重要。
”白振喻自以為江淩中計,笑得極為得意。
“好,我聽白大哥安排。
”江淩含笑道。
看着江淩罕見的笑臉,白振喻也有點發傻。
江淩又不是姜二叔的親生兒子,怎笑起來卻跟姜二叔一樣的呢?
他們父子倆笑起來,都沒留兒妹妹好看。
留兒妹妹沖着他一笑,白振喻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恨不得把家裡最好的糕點都堆到她面前,讓她沖自己多笑一會兒。
白家書房内,白全海雙手捧着姜二爺拿出來的《篆書千字文》,手都哆嗦了,“姜,姜大人,這,這……”
“這是萬歲賜我習字用的千字文。
”自己都快三十的人了,還要照着千字文練字,姜二爺覺得有些掉架子,他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是篆書的千字文,跟市面上蒙學用的楷書千字文不一樣。
”
當然不一樣!
白全海小心翼翼地把字帖置于桌上,在衣袍上快速且用力地蹭掉手心冒出的汗。
他這動作讓姜二爺看得上火,莫說白夫人,現在姜二爺都想抽他。
白全海蹭幹淨手心的汗,才小心翼翼地翻開字帖,因為激動,抖得書頁嘩嘩作響。
不就是本字帖麼,就算是萬歲賞的,也不至于激動成這樣吧?
姜二爺實在忍不了了,吐槽道,“白大人小心莫把書頁扯下來,這本字帖是萬歲賜給我的,不能破損,你若喜歡,自去書肆裡買一本便是。
”
買一本?
這樣的?
白全海瞪着大眼珠子擡頭看不識貨的姜二,恨不得用榔頭把他錘死,“姜大人可知這是什麼?
”
“當然是千字文啊。
”姜二爺握緊扇子,生生忍住揍他的沖動,以免搞砸了閨女的拜師禮。
上次在禦史台外邊,姜二爺隻覺得白全海瞧着有點不順眼;今日坐對面細瞧,姜二爺覺得他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欠揍,難怪他媳婦拿棍子追他兩條街。
姜二爺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錯把茶壺當夜壺啊!
萬歲把這麼珍貴的字帖賜給他,簡直是暴殄天物!
白全海握緊的拳頭,心碎道,“姜大人,這可不是一般的字帖。
這是被稱為‘李斯之後的千古一人’的,被李太白的臨終托付詩文草稿的,前朝書法名家李陽冰李少監親筆所書的字帖!
這是真迹,真迹啊!
”
啊?
姜二爺展開扇子,李斯和李太白他知道,第三個姓李的也很有名?
因不想讓白全海小瞧了自己,姜二爺裝作懂行地問道,“可是前朝國子監的李少監?
”
白全海心裡這才舒坦了些,“正是。
”
幸好自己沒說是少府監的……
前朝國子監的少監,豈不是跟燕兒的大舅王訪漁的差事差不多?
為了賺錢和博名聲,王訪漁沒少出字帖、出書、與人做序。
如此看來,曆朝曆代文人賺錢的門路都一樣。
見白全海死死盯着自己的字帖,姜二爺猜測萬歲賜給自己的這本字帖,應該很值錢,他心裡高興,有模有樣地評價道,“李冰陽的小篆寫得确實不錯。
”
“李陽冰!
”白全海忍不了,他想立刻寫奏折去萬歲面前告姜二一狀。
“李少監的姓名是李陽冰還是李冰陽,曆來争執已久,白大人博覽群書,竟連這個也不知道?
”姜二爺也忍不了,一把奪過萬歲賜給自己的字帖揣在懷裡,強壓着怒火道,“時辰不早了,姜某在茶仙居擺了拜師宴,請白大人與夫人移步東市茶仙居。
”
登門是客。
白全海閉眼認真想了想小姜留可愛至極的模樣,把心頭火壓下去,努力心平氣和道,“姜大人不必如此破費,拙荊已命人備下酒宴……”
“拜師宴本就該我家擺,姜某連訂金都付了,白大人和夫人不去才是破費,請。
”姜二爺繃着臉,向外走去。
到了茶仙居,倆人都将肚子裡的火換成酒,拼了個你死我活。
死的是白全海,活的是姜二爺。
回到府中,姜二爺忍不住與雅正抱怨道,“白全海太欠揍了,怨不得白夫人拿棍子抽他。
”
白大人性情耿直口無遮攔,長得又不美,夫君當然不會喜歡他。
雅正不想在丈夫面前抱怨旁人,便寬慰道,“二爺當知,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您這般,讓人見了便如沐春風,如享醇酒。
”
啪!
姜二爺心中的火氣一下就散了,他湊到自己夫人身邊,開開心心道,“萬歲賜了我一本小篆字帖,是名家真迹。
”
與此同時,喝躺下的白全海也拉着媳婦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抱怨着,“姜二有眼不識金鑲玉,非說李陽冰還叫李冰陽……”
“他誰,哪個衙門的?
”白夫人一邊給丈夫擦臉一邊問。
白全海憤怒道,“他是前朝名家!
号稱‘李斯之後的千古一人’、被李太白的臨終托付詩文草稿的……”
“啪!
”白夫人一把掌扇掉他亂扒拉的臭手,罵道,“你怎麼知道你說得對、姜楓說得就不對?
那死人是你的親戚還是祖宗?
”
白全海委屈地哭了,“分明就是他說錯了,你還打我……”
白夫人瞪眼罵道,“你再哭一個給老娘看看?
”
“嗚嗚嗚……”喝醉了的白全海性情與平日大相徑庭,不管不顧地抱住夫人的胳膊,越哭越傷心。
白夫人沒轍了,“不就是死人名麼,你至于麼?
别哭了,讓孩子聽見,還以為我又打了你呢,你也不嫌丢人!
”
“嗚嗚嗚……”
“别哭了!
”
“嗚……”
“咔!
”白夫人一掌刀,幹脆利落地将丈夫劈暈,免得他哭腫了眼睛,明天出去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