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肅州酒泉縣盤山村裡正安征在一陣久違的溫暖中漸漸蘇醒。
他先伸手摸向腰間,發現藏着的匕首還在,心才有了些底,緩緩睜開眼睛。
“你醒了?
”
安征聽到有人聲,趕緊起身尋聲望去,隻見桌邊的油燈下,一位頭發胡須花白的老者正在寫什麼東西。
看到這老者臉上的傷疤,安征立刻就認出了他的身份:這人曾在今日去聽書樓找姜谪仙,看做派這老者應該是姜谪仙身邊比較親近的人。
他抓自己做什麼?
安征下床穿好鞋子,警惕地望着對面的老者。
裘叔擡頭,臉上的傷疤扭動,向着安征“溫和”地笑道,“老朽姜裘,是西城兵馬司指揮使姜大人的随從,今日冒昧請小兄弟前來,失禮之處還望小兄弟見諒。
”
雖然裘叔釋放了善意,但安征依舊十分警惕,這數月的經曆讓他很難再相信什麼人。
“小兄弟餓了吧?
”裘叔擡手請安征落座,揚聲吩咐人備飯。
待門一開,安征快似狸貓般蹿向門口,想借機逃走。
他的動作不慢,但守在門邊的人早有準備,探手像拎小雞子一般,将他拎回了房内。
裘叔笑道,“你躲在小巷内,不就是想見我家大人麼?
我等怕人多眼雜不好說話,才将你請到此處。
我等并無惡意,隻是想問明你的來意,你用完飯後若還想走,我們絕不留你。
”
一會兒便有人端了一盆臊子細面進來,面湯上瓢着切得細碎的羊肉丁、白色的蘿蔔丁和鮮綠的蔥碎,臊子面的響起飄過來,是熟悉的家鄉味道,安征低下頭,眼圈忍不住紅了。
裘叔擱筆,請安征與他一同淨手,然後從盆裡盛了兩碗面,與他同桌吃。
因知安征謹慎,裘叔随便端了一碗,道了聲請便先開吃了。
見這老者吃了幾口,安征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開吃,很快便将一大碗面倒進了肚子裡。
裘叔笑道,“我胃口小,盆裡還有,你多吃些。
”
安征放下碗搖頭。
裘叔也不勉強,待兩人用完面讓人收拾幹淨後,他才道,“小兄弟許是不知,後晌有兩撥人到西市聽書樓尋你。
先是西城兵馬司的吏目周其武,他曾向店掌櫃打聽你的姓名和戶籍,說你與他的一位故友很是相似;第二波便是京兆府的差官。
”
安征的瞳孔猛地放大,怔怔地盯着裘叔。
裘叔繼續道,“周其武你可認得?
他曾在肅州酒泉任縣丞,後因事罷黜,回京後在西城兵馬司做事。
”
安征緩緩低下頭。
裘叔繼續道,“京兆府沒有尋到你,便派人把姜大人請了去,京兆府尹張大人嚴正警告姜大人,讓他不要多管閑事。
”
安征聞言,緩緩握緊了置于膝上的拳頭。
“小兄弟去聽書樓做事、方才又躲在暗巷中,是想見我家姜大人吧?
”裘叔溫和道,“我家大人的一舉一動,皆受萬衆矚目,小兄弟今日已引起了京兆府的注意,若是你再冒然露面,京兆府必将你擒拿、驅逐。
若小兄弟信得過老夫,便在此小住幾日。
若信不過,你現在便可離開。
”
裘叔說完,守門的兩人往左右一退,讓出出入的通道。
安征站起來往外走,走出房門後又出了小院的門,發現外邊真無人攔着,便又折了回來。
裘叔将從六姑娘的雪霞晚買來的肉色脂粉和幾兩碎銀子放在桌上,叮囑道,“小兄弟若留在此處,吃喝皆可随意。
若你想出門,便将此物均勻塗抹在臉上,可掩蓋你的膚色。
老夫還有事,先行一步。
”
說罷,裘叔站起身便往外走,安征終于忍不住了,開口沙啞問道,“老丈怎不問我為啥找姜大人?
”
裘叔回頭,用與他相同的口音道,“老夫也是從肅州逃出來的,小兄弟為了什麼,老夫不用問也知道。
”
裘叔這一句話便讓安征忍不住了,這個七尺高的漢子哽咽出聲,“我們村的人全死了……酒泉……全死了……”
裘叔輕輕點頭,“老夫知道。
可小兄弟你也要知道,有多少想為肅州百姓請命的官員死在了途中,姜大人之父也因此而亡。
姜大人的确是清官,但他隻是西城十九坊的地方官,官職不過六品,他現在救不了肅州百姓。
”
安征不信,“那您為何跟在姜大人身邊?
”
“老夫在等待時機,謀定而後動。
我家大人将在下月初成親,小兄弟你在此住一段時日,待看明白了再決定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裘叔說罷,邁步走出小院,仰頭看了一眼滿天的寒星,昏暗的雙眸裡裡盡是隐忍。
他走出小巷時,身邊的人低聲道,“那漢子回房了。
”
裘叔點頭,“他能自保,不必再理會他,正事要緊。
”
二月下旬,坐足四十五日月子的闫氏走出房門,與婆婆、大嫂一起忙着籌備姜二爺的親事。
二月底時,姜平藍也趕了回來,幫着一起籌備。
雖說姜二爺是續娶,但他是奉旨完婚,下定、送聘等每一個環節都要照着規矩來,絲毫馬虎不得。
莫說家裡的大人,便是姜留這個跟着跑龍套的小丫頭都累成了狗,恨不得直接去昌明坊将雅正夫人給爹爹扛回來了事。
昌明坊那邊,也忙翻了天。
準備嫁衣、頭飾、嫁妝、張羅招待賓客等事情,全要雅正夫人拿主意。
晚照和夕霞看着師傅忙得團團轉,都心疼不已,但雅正夫人卻不覺得累,她白日裡精神抖擻地忙碌着,晚上沾枕頭便着,以前失眠難以入睡的毛病竟不藥而愈了。
終于到了三月初二,要往姜家送婚床、衣櫃和屏風等這些大件嫁妝之日。
比雅正夫人請的全福夫人來得更早的,是蘇氏族人們。
雅正被萬歲賜婚姜二爺後,蘇氏族人跟着揚眉吐氣,逢人便說蘇氏今後有了靠山,要發達了。
誰知他們歡天喜地到了雅正這邊,卻吃了數次閉門羹。
這麼大一塊肥肉在這兒擺着,這些人怎能忍得住,于是他們早就打好了主意,今日一定要替雅正去姜家送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