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你們運氣好,指揮室大人高興,給你們添菜!
”獄卒吆喝着,用長柄木勺敲着裝菜的木桶,開始分菜。
待獄卒提着桶到了面前時,姜三郎也學老實了,乖乖舉着碗等飯吃,姜淩一手端着一個碗等着。
獄卒過來了,一勺菜倒三碗,又往每個碗裡扔了塊硬邦邦的幹糧,提着桶走了。
姜三郎看着碗裡的幾片爛菜、一塊黑乎乎的幹糧,直接傻了,“淩哥,這是啥?
”
姜淩也不知,将碗放在膝蓋高的破桌上,“大伯,用飯。
”
姜松點頭,挪到桌邊看着桌上的東西也沒什麼胃口。
左側牢裡的人隔着牆壁喊道,“欸,新來的,吃不下去别糟蹋東西,給爺吃啊。
”
這牢房靠三面是牆一面是欄杆,左右看不見人隻能聽到響動。
姜松父子沉默地看着桌上的東西,姜淩倒了一點碗裡的水淨手和筷子,拿起硬邦邦的幹糧咬了一口。
很難吃,但爹爹說過,行軍打仗時的幹糧咬都咬不動,含在嘴裡等它慢慢化掉。
爹爹能吃的苦,他也能吃,姜淩又咬了一口。
見姜淩如此,姜三郎也拿起幹糧咬了一口,“呸!
好難吃!
”
姜松伸脖子咽下去,借機教子,“我聽你們的曾祖提起過,這應該是高粱米做的。
你們曾祖小時候就吃這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
說完,姜松又咬了一口,伸脖子咽下去。
碗底的爛菜葉子,他看也不想看一眼。
姜三郎實在吃不下,哭喪着臉求姜淩,“淩哥,你再給我一塊糖行不,出去我換你二十塊!
”
姜淩啃着幹糧搖頭,“省着吃,吃完就沒了。
”
“哇——”姜三郎忍不住了,扔掉幹糧哭了起來,“我要回家——”
“别扔地上,給爺吃啊!
”斜對面牢裡犯人喊道。
“啧啧!
”西邊牢裡的人也忍不住惋惜。
“喊什麼喊,找死的伸腦袋出來,爺給你們個痛快的!
”走廊盡頭點着油燈吃酒的獄卒扯着嗓子罵道。
就在這時,有獄卒提着兩個食盒進來了,一個食盒放在姜家人牢前,提着另一個走到盡頭,将食盒裡的菜擺上吃酒。
姜三郎撲倒牢前,隔着欄杆将蓋子打開,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飯香,又高興得哭了。
食盒分三層,有飯、菜、湯和裝着熱水的羊皮囊,兩個孩子把飯食端到桌上,臉上都有了喜色。
姜松看着桌上的東西,眼裡都有了淚花,“快吃吧,莫涼了。
”
“是!
”姜三郎如風卷殘雲般地往嘴裡倒飯菜,看得姜松直搖頭。
用完飯又喝了熱水,姜松讓兩個孩子用碗裡的熱水洗了手和臉,再将囊裡的熱水倒入牢裡的碗中,府裡送來的碗筷和羊皮囊又放到牢外的食盒裡。
待獄卒吃飽喝足來拎食盒時,姜松道,“勞煩軍爺跟在下府上的人說一說,牢裡的飯菜很好,不必再送了。
”
獄卒斜了姜松一眼,提着食盒晃悠悠地走了。
左邊牢裡嘴碎的牢友又開口了,“啧啧,這位大哥,您是哪府的?
”
姜松沒吭聲。
“能送東西人來,府裡有錢啊!
”
“讓他們送呗,吃不完給小弟喝口湯也成啊。
”
“軍爺才不會幫你帶話呢,他們不送,軍爺吃啥?
”
斜對面牢裡的人也小聲說,“小兄弟,你們的餅子沒吃完吧?
放在牢裡招耗子,扔過來給我吃呗。
”
“扔多麻煩,遞給我多方便!
”左邊的牢友連忙道。
姜三郎看看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餅”,“爹?
”
姜松輕輕搖頭,“别多事,雖在牢裡功課也不能落下,你們的《千字文》默到哪裡了?
”
姜三郎……
姜淩,“大伯,我背完了。
”
“好,淩兒先來。
”姜松靠在牆上,閉起眼睛。
“我先來!
”姜三郎搶先開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臨深履薄,夙興……夙興……”
“夙興溫凊。
似蘭斯馨,如松之盛……”姜淩接上,很是流利地背完了《千字文》。
姜松又問了他幾個文中的要義和典故,姜淩皆對答如流,引得姜松頻頻點頭,“甚好,甚好。
”
姜三郎“哼”了一聲,“爹,我要睡覺。
”
“跟爹默十句《千字文》再睡,淩兒可以歇息了。
”
姜三郎的嘴巴撅了老高,姜淩卻沒有睡,而是在牢裡打了幾趟拳才躺下。
此時,姜松父子已經睡着了。
姜淩躺在府裡送來的被褥中,被身邊姜三郎的呼噜聲擾得難以入睡,他擡腿踹得姜三郎翻了個身,耳邊才算消停了。
姜淩剛要入睡,忽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他睜開眼在油燈的微光中仔細分辨,發現東邊牆的牆縫裡伸過來一跟細細長長的木棍,正在努力撥拉被姜三郎扔在地上的大半塊幹糧!
待那人快将幹糧撥拉過去時,姜淩走過去,把幹糧拿起來。
木棍頓了頓,小聲道,“小哥方才的拳法頗有幾分吳家堡羅漢拳的架勢,某也曾在吳家堡待過,跟吳餘吳老哥一塊吃過酒。
”
姜淩聽師傅說過,他的師祖的确是叫吳餘。
出事那晚,師傅為了救他被歹徒殺死了,姜淩抿緊唇,心裡很難受。
“小哥,那塊幹糧給某吃啊?
”
姜淩看看手裡的幹糧,隔着欄杆遞過去。
一隻比他還黑的手迅速接過幹糧,“小哥,水給某喝幾口,行不?
”
姜淩轉身,倒了半碗水遞過去。
對面的人幾口就喝光了,“多謝小哥。
”
姜淩接過來,看着白碗上幾個黑漆漆的手印,沉默了。
在牢中過了四日,姜家每日送早晚兩餐進來,姜淩每晚都會給右邊的牢友送牢裡的幹糧和水,但并未與他說半句話。
當聽到外邊噼裡啪啦地爆竹聲時,姜三郎忍不住啞着嗓子嚎了起來,“年三十了,我要回家……”
“快了。
”姜松這幾日也被磋磨得夠嗆,低聲勸着兒子,“大過年的不許哭,不吉利。
”
在這兒還要什麼吉利,姜三郎扯着嗓子哭鬧,“我要回家……”
“再哭一聲,老子一刀送你回老家!
”獄卒受不了了,用刀鞘狠狠敲了敲鐵欄杆。
姜三郎不敢哭了,一聲一聲抽泣着。
今天是年三十,傍晚來給姜家父子和姜淩送飯的,是姜二爺。
頭戴黑色璞帽,身穿天青色長衫的姜二爺提着食盒站在牢外,笑着喚道,“大哥,三郎,淩兒,過來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麼好吃的?
”
姜淩轉頭望見白得發光的父親,第一次覺得他笑起來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