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可他實在難以壓制内心的異樣感受。
既安格外出色,雖是大家早已公認過的,可今日所見所聞,還是叫他覺得驚異萬分。
見張敬不答話,張巒又不免扪心自問是不是自己的反應太大了些。
仔細想來,二弟這一路,似乎都顯得頗為平靜。
張敬确實極平靜,隻是這平靜,是有原因可以追溯的——
畢竟四年前,湖州一行,他心中藏了太多秘密。
世人隻知小仙子有佛緣,受天意指引救了無數災民,可卻沒有幾個人知曉一路出謀劃策的人,也是他家侄女和此時他身後的既安。
至于他?
呵呵,他幹得最多的事情,好像就是被侄女身邊的棉花點穴丢到一旁,叫他别妨礙侄女行事吧。
但這些不光彩的過往,侄女不提,他便也默契地守口如瓶。
不過,他事後想想,覺得自己做得也不錯——作為一個教書先生,他能有那樣的應變能力和膽量,已稱得上世間少見了吧。
所以,不是他不夠優秀,而是侄女和既安實在過分出色。
再者說了,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又過了四年,侄女和既安漸漸長大,因此愈發出色,又有什麼好值得奇怪的?
别說眼下這點小事了,哪怕父親曾說過既安能扭轉大靖國運的瘋話,有朝一日成了現實,他都不帶過分驚訝的。
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前無古人的大奇之事,放眼史書,曠世奇才可不止一個。
他們有幸遇到,這是機緣造化。
“大哥不妨仔細想想,王大人家出了個遠近聞名的神童伯安,而既安家中又與王家是親戚——伯安自幼聰慧異于常人,既安也身懷奇才,又有什麼稀奇的?
”
張敬低聲與自家大哥說道。
張巒想了想,遂點頭。
這麼一想,好像确實有點道理。
可是……
“那蓁蓁呢?
”
他們張家,祖祖輩輩可都不曾出過什麼神童!
“大哥這麼想,我可就不贊同了。
”張敬連忙道:“王家能出神童,朱家能出神童,如今禮部尚書李東陽大人也是赫赫有名的神童——憑什麼咱們張家就不能出一個?
”
張巒怔然。
對啊,憑什麼?
“大哥比之王大人,大嫂比之王夫人,皆是絲毫不差,大哥又何必這般妄自菲薄?
”
張巒終究點了頭。
二弟說得對。
芩娘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而他好歹也曾自诩是老天爺的義子來着。
如此想來,是他太大驚小怪了……
雖然這麼一說,好像神童跟不要錢似得,到處都是——
但他向來也知道,人的聰慧,分兩種,一種是尋常人中的聰慧,如他與二弟這般,再出色些便是謝狀元之流;而另一種,卻是異于常人的聰慧,乃是常人傾盡畢生之力也難以與之作比的存在。
這種人,生來似乎就是不斷打破常人的認知的。
以往,他當女兒和既安是前一種。
可如今,卻發現他們更像是後者,隻是不常展露而已。
張巒勉強說服自己去盡量坦然的接受。
畢竟論天資,他已經輸給了一群小輩,論起心理承受能力,絕不能再輸給二弟了。
可話說回來,有這樣的女兒和未來女婿,論運氣——誰能同他做比較?
!
如此一想,張巒總算徹底找回了自信。
兄弟二人并肩踏進了京衙内。
堂外,已不複先前的嘈雜,更不見尋常百姓身影,隻有四名衙役立在兩側。
堂内更是空空如也。
張巒被一名衙役攔下,心中有了計較——這是已經審完了。
他很快尋到了程大人手下的那名得力下屬,悄聲打聽了一番。
“大人并未當堂定其罪,隻以疑點過多為由,暫時将人押入了牢中,嚴加看管。
”對方如實說道。
張巒聽罷在心底大松了口氣。
對方前來投案自首,必是做了周全的準備,她一意認罪,程大人将能問的皆審問罷,也隻有暫時将人押入牢中。
若換作頭腦昏庸者,或是隻圖盡快結案息事,隻怕今日這罪定也就定了。
“我等尋到了新證據,不知可否與程大人當面詳談?
”
為首官差紀琤聽得此言,精神一振,忙應下前去通傳。
聽範九來傳話,說父親和二叔已被請入了後衙,張眉壽适才讓阿荔放下了馬車簾。
那她就在這兒等着——
這案子,今日必然要有個了結了。
而此時,得了消息的張眉妍,心中頓時安定了下來。
她就知道,一切都會依照她的計劃進行……!
文竹招認罪行,已被關押。
隻是,程然竟沒有當堂定下她的罪名——這個程大人,還真是過分謹慎小心,結案的機會分明就在眼前,卻仍要這般吊着。
這是最後一步,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約一刻鐘後,張眉妍從房中走了出來。
院中的張義齡看到她,怔了怔,旋即問道:“姐姐,你可是要去找鄧大哥?
”
不是他變敏銳了,而是姐姐每次這般用心打扮,十之八九都是去見鄧大哥。
至于他和父親,好像不太夠資格讓她浪費脂粉。
張眉妍沒說話,隻淡淡看了他一眼,腳下未作停留。
張義齡卻笑嘻嘻地追上前兩步,讨好地問:“姐姐,可要我送你?
”
如今姐姐嫌疑得洗,嫁入鄧家已是指日可待。
張眉妍眼底劃過嫌棄:“不必了,你且好生呆在家中看着父親。
如此關頭,就不要讓他再出去鬧事丢人現眼了。
”
張義齡悻悻地笑了笑,點着頭答應下來。
張眉妍離開了莊子,就近租賃了一輛青驢車,朝着城中趕去。
一路上,她便是連掀開車簾往後瞧,都不曾瞧過一眼。
便是官府和張家的人還在盯着她,又能如何,她隻是悄悄去見一見自己日後的夫君而已。
想到此處,她滿心歡喜難以抑制,卻并不是因為要見到鄧譽的緣故,而是一直想得到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伸手,便能摘下了。
……
鄧府中,有下人來到了薛姨娘院中,悄聲禀道:“……那位張姑娘來了,如今正等在後門處,說是要見大公子。
依姨娘之意,可要告知大公子?
”
薛姨娘有些訝然,很快笑了笑。
這是哪門子的書香門第出身?
“自然要去告知大公子,總歸都是要定親的人了,哪裡好再一味拘着不讓他們相見。
這種事情,越是攔,越是攔不住的。
”
下人得了這話,才去了鄧譽院中通禀。
鄧譽猶豫了片刻,終究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