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敢?
”
張眉壽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看着她,問道:“嬸子是怕将實情道出,我會逼着你出手替阿鹿解蠱嗎?
自最初時,你可是就已經猜到下蠱之人是繼曉了?
”
田氏之前說過,念蠱之法極隐秘高深難習,真正擅使念蠱者,世間恐寥寥無幾。
她身為南家嫡女,自然是其中一個。
而盜取了南家蠱法的繼曉,應當也算一個。
故而,田氏當初斷出阿鹿中了念蠱,才不敢洩露出半個字。
是唯恐招來繼曉的耳目,暴露了身份。
而後來還是沒說,不外乎是覺得她性子頑固執拗,若是得知了,必然要堅持替阿鹿解蠱。
田氏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
張眉壽心中有答案在,也無意非叫她承認不可,隻道:“以往你有自己的思量權衡,我不怪你,是怪自己不夠警醒。
然如今我已知曉,我此時再問,便不希望你再瞞我——”
以往田氏算得上是有選擇。
可眼下這選擇已經沒有了。
她這般說,确實有些不講道理了,可有些時候,确無道理可講。
興許這就是生而為人,努力要強大些往上走的理由——在不想講道理的時候,便可以不講。
田氏聽出女孩子語氣裡毫不遮掩,甚至是坦坦蕩蕩的威脅,微微點了點頭。
“蒼家公子和蒼家姑娘,所中何蠱?
”張眉壽問。
她雖對念蠱所知不多,卻也清楚念蠱同樣不止一種。
“蒼家姑娘?
”田氏聞言怔了怔,而後搖頭道:“我曾見過她一面,她不像是中蠱的模樣——想來應當隻是體弱罷了。
”
張眉壽聞言了然。
蒼芸的身體狀況她是清楚的,也為其開過調理的方子,她原本瞧着,也不像是中蠱的迹象。
隻是今日從蒼家老太太那裡得知了阿鹿姐弟二人幼時那日的遭遇,便疑心蒼芸也是中了念蠱。
如今想來,姐弟二人當時雖都被取了貼身之物及胎發,可真正被繼曉施蠱的,應隻是阿鹿一個。
“念蠱不易被種下,且對施蠱之人的精力有極大損害——若接連向兩人施下念蠱,本也是一件極吃力之事。
”田氏說道:“更何況,蒼家公子被種下的追去蠱,本就是念蠱當中最為繁瑣的一種。
”
“追去蠱?
”
張眉壽聽得“最為繁瑣”四字,心中不由微沉。
……非得這麼倒黴嗎?
她當即便下意識地問道:“嬸子可解得了嗎?
”
等着她的,别是她這半日裡最擔心的答案——
田氏點頭,卻又搖頭。
那妖僧一身蠱術,皆是由她所授,他會的,自然就沒有她解不了的。
隻是——
“此蠱繁瑣就繁瑣在,在解蠱之時,還須得有蠱引方可施解。
”田氏解釋道:“而蠱引是誰,隻有施蠱之人知曉。
”
換而言之,沒有蠱引,便是她也不可能解得了。
所以,她選擇不說,不僅僅是因為怕暴露自己,也是因實在無能為力。
“蠱引竟是人嗎?
”
張眉壽聽出了關鍵。
田氏點頭。
“此蠱解蠱之時,必須要以施蠱人設下的蠱引之人的指尖血為引,方能解蠱。
”
頓了片刻,又道:“且湘西之地此前曾有傳說,此蠱極玄妙有靈性,冥冥之中會使中蠱之人與蠱引之人有所牽扯……故才名追去蠱,然而聽來過分玄乎,想來也隻是個傳聞罷了。
”
張眉壽微微皺眉。
也就是說,要想替阿鹿解蠱,必須要找到蠱引之人。
但蠱引之人究竟是誰,怕隻是繼曉才知道了。
而此時,她腦海中忽然回響起了蒼老太太今日說過的一句話——繼曉聲稱自己也無法解蠱,若想解蠱,還須找到一個人。
眼下想來,那确實也不是随口敷衍之辭。
且這個人,隻怕繼曉尚也不曾尋到。
而田氏方才又說了那個關于追去蠱的傳說——
有沒有可能,此人不易尋得,故而繼曉才在阿鹿身上種下追去蠱,想以此尋得那人下落?
如若不然,繼曉隻管在阿鹿身上也種下毒蠱便罷,又何須再煞費心思地種下追去蠱?
而哪怕隻是個傳說,可傳說往往也不會盡是空穴來風。
且繼曉最喜玩弄邪術,會信上幾分也不足為奇。
思及此處,張眉壽再次看向了田氏:“嬸子可知繼曉于暗中尋過什麼人嗎?
”
田氏聞言,心底極感意外。
她隻是提了一句關于追去蠱的傳說,姑娘便是信了,至多也該往與蒼家公子有牽扯的人身上想一想才對,為何會立即聯想到了繼曉借蠱尋人之事?
面前這小姑娘,當真叫她愈發覺得畏懼……
田氏渾然不知蒼家老太太之言,此時隻覺得面前的小姑娘過分妖異。
然面上隻能盡量平靜地搖頭答道:“我與他已有十八年未見,如何會知曉他是否在尋什麼人……”
張眉壽眼底微閃。
“到底是舊識,嬸子對他的底細總比旁人了解得要多些——不如猜一猜呢?
”女孩子道:“能叫他如此上心,想必此人于他而言應是有些緊要的。
”
田氏看似思索了片刻,才再次搖頭:“妾身當真猜不到。
”
女孩子看着她,語氣平靜地提醒道:“嬸子糊塗了。
”
這些年來,她與田氏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下,皆是以田氏和張家姑娘的身份相待。
可田氏方才,卻以妾身自稱。
“是……是我糊塗了。
”田氏反應過來,面色複雜地道:“姑娘見諒,我日後定會再警醒些。
”
張眉壽未有接話,而是道:“時隔這麼久,嬸子竟張口便道與繼曉十八年未見,記得這般清楚,倒是極仔細。
”
且那句十八年未見,當真過分順口了些。
“雖是無能懦弱……然滅門之仇,時刻未能忘卻。
”田氏聲音低低地說道。
見她神态,張眉壽未再多言。
十八年前,南家覆滅。
她家父親,在那一年與田氏相遇。
而她家兄長,今年虛齡,也有十八了——她本以為,田氏身為一個滿心記挂兒子安危的母親,記得最深刻的會是大哥的年紀。
張眉壽視線瞥見田氏于袖下交握的雙手,心中微微泛起一層異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