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
霁嬷嬷面無血色地搖着頭,想要否認些什麼,可對上太後那雙冷然的眼睛,再多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太後娘娘從來不是蠢笨之人,這些年來她之所以不曾暴露,不過是得了一份信任在先,再加上她除了傳遞消息之外,也并未做出過其它容易惹來懷疑的事情罷了。
隻這一次,借補湯點心之便,向皇上使毒,且還做得這般隐晦……卻到底還是被發現了。
霁嬷嬷不知是悔恨還是畏懼,近日來一直緊繃着的心弦斷裂開,眼淚直流,張口卻失聲。
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人兒這幅模樣,老太後非但不覺得心軟,反而看得心生嫌棄暴躁之感。
——事情都做盡了,都這個時候了,一把年紀哭給誰看?
體面些不好嗎?
“不是哀家不保你,而是你自作自受,你不是三歲孩童,當初作出選擇的時候就該料到會有今日。
”太後沉聲道:“既不願痛痛快快地說,那哀家也隻能将你交出去了。
”
本以為由她來問,多少能省事些,可到頭來還是要走這一遭——這感覺真是太不養生了。
“阿英,将她帶下去。
”
太後向一旁的宮女吩咐道。
阿英剛應下,卻聽得内監隔簾禀道:“太後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
太後眉頭動了動。
這是見三日期限到了,跟她追債來了?
得了準允,祝又樘步入了内殿,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霁嬷嬷。
老太後歎了口氣,道:“這是個不識趣的,你叫人帶下去審問吧。
”
“皇祖母,不必了。
”
祝又樘道:“孫兒剛從孫氏那裡回來,孫氏已将所有内情都招認了。
”
霁嬷嬷泣聲一止。
不可能……
孫氏知道的應當并不多才是!
“哦?她招了?
”太後頗為意外,皺眉問:“那妖僧究竟是何企圖?
他們有什麼依仗要造這個反——”
凡事講求名目,她橫豎沒想通這起子外姓雜碎造得到底是哪門子的反!
祝又樘道:“繼曉或是皇室血脈。
”
太後神情大震。
“……你是說,那妖僧……”
可先皇生平還算檢點,不該弄出這麼大的一個私生子來才對!
太後覺得不可信,卻又聽孫子說道:“應是德太妃之子——”
自從得知繼曉身懷雷電之力開始,他與蓁蓁便想到了先皇那位被認定為不祥之人的早夭皇子——隻不過後者隻是一個深宮傳聞,未必是真的,故而一直難下定論。
他讓懷公暗中查了許久。
但這件事情宮中當年做得過分幹淨,便是懷公也不曾查到什麼可信的線索。
直到這兩日,意識到皇祖母或許有了懷疑之人,他便也往霁嬷嬷身上猜測過——由此,又想到先前在清查壽康宮内應之時,偶然得知這位霁嬷嬷原是德太妃古氏帶入宮中的丫鬟。
因同古家有關,他遂又查到了一些這位德太妃的生前之事。
方知對方的所謂病故,來得十分蹊跷,且膝下也曾育有一子,隻是幼年夭折,未上宗牒。
如此之下,他不免就有了一個猜想——這位早夭的皇子,會不會正是傳聞中患有“怪病”的那一個……
而這猜想,在方才聽到孫氏一句話時,恰又得到了些提醒:‘古家待繼曉十分看重’。
若繼曉當真是德太妃之子僥幸存活于世的話,那麼便恰到好處地解釋了古家為何會選擇扶持他這一舉動。
當然,眼下這一切,僅隻是他的猜測而已。
而此時之所以這般明言——
祝又樘看向神情震驚失措的霁嬷嬷。
太後見她反應,心中猛地一沉。
“這般大事……你竟也敢瞞着!
倒是哀家低估了你!
”
太後蓦地站起身來,面上驚怒交加。
“……當年奴婢也是受舊主所托,再加之心中不忍,才保住了那可憐無辜的孩子一命啊!
奴婢彼時也不曾想過,古家日後會有此野心!
”霁嬷嬷哭着将頭抵在地上,不再做自認無意義的隐瞞。
跟着祝又樘一同進來,候在屏風旁的張眉壽聞言瞳孔微縮。
原來那個看似瘋狂大膽的猜想竟是真的……繼曉的真正身份,竟是先皇之子,當今陛下的親兄弟!
怪不得會有此圖謀!
霁嬷嬷的哭聲再次傳來:“待到後來,奴婢也曾是後悔了的……可哪裡還來得及……再者道,奴婢這條賤命,幼時本是為德妃娘娘所救,這些年來,娘娘被賜死的情形,幾乎夜夜都要出現在奴婢夢中……娘娘當年死的何其冤枉啊!
”
“所以你這是想替她來讨還公道了?
!
”太後氣得聲音都發顫:“……若太子稍有不察,讓古家日後當真有機會起兵造反,任由那妖僧蠱惑世人,你可知會造成何等動蕩局面!
你固然忠心耿耿,倘若真要報仇,當年何不趁先皇在世,以身刺駕了事!
……德妃死得固然冤枉,然古家借此名目造反,欲讓無數無辜百姓作為陪葬,初心卻未必是為了替她尋仇!
隻有你,蠢得肯信他們的鬼話!
”
曆來帝王家許多事情,本就難論對錯,她身為當朝太後,更需要考慮的是朝政大局。
當然,成王敗寇,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說句難聽的話,若她沒有這個争氣的孫兒在,單憑一個沉溺煉丹修仙、現在将大半條命都搭了進去的皇帝——這天下合該誰有本領誰來争一争!
然如今國局尚算穩定,儲君仁厚賢明,朝中大臣暗中都要稱一句盛世在望,此時還有人想要借着所謂報私仇的旗号來争皇位,且用的還是陰私手段,那便是實打實的十惡不赦、罪該萬死!
“你口口聲聲顧念舊情,于大,你生而為大靖子民,于似,哀家當年曾救你一命——這就是你的舊情嗎!
”
“奴婢從未想過要害您啊!
”
霁嬷嬷不住地叩首道:“……奴婢說句罪該萬死的話,若能事成,到時您與古大人對外聲稱取出了先皇密旨,由您出面證明國師本為皇家血脈的身份,德太妃仙逝已久,必還是要敬您為皇太後的……奴婢又怎敢有對您不利的心思呢!
”
“……”
太後聽得幾近瞠目。
究竟是誰給她的瘋勁兒,竟是将她這個太後的‘後路’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簡直荒唐之極!
她無暇再聽對方廢話,正是與祝又樘道:“……餘下的哀家再着人細細審問,眼下當務之急,是速去将此事禀于你父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