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便決定了徐氏絕不會是傻乎乎軟綿綿的性子。
各人心思,是好是壞,她多少也能感受到,隻是出于大局與長久着想,有時不宜小題大做罷了。
且作為和離過的姑奶奶,多半時候她都會選擇“識趣”一些。
她生産當夜,萬氏的反應,她是隐約有些印象的。
但她從未與任何人提過問過,便是母親也不曾有。
她隻當是各人性情不同,她便是不适,且也不說。
可眼下萬氏這般綿裡藏刀地針對張家姑娘,卻是她不能忍的——這裡是定國公府,張家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站在萬氏那邊,或是默不作聲。
她這麼做,也是在保留定國公府的顔面與原則。
她這嫂子如今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竟越發上不得台面了,而她卻不能由着她來。
她一番話說得含蓄委婉,意在掰正是非而已,也并不會真正傷及萬氏的顔面。
察覺到徐氏少見的強硬,張眉壽不由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世家嫡女到底與尋常門第出身的萬氏不同,借此小事,便高低立見了。
萬氏眼中故作随意的笑意便淡了淡。
徐氏雖隻是簡簡單單一句話,無形之中,卻仿佛是打了她的臉。
她便知道,她這個小姑子,素日裡的裝得平易随和,可暗地裡根本和徐婉兮一樣,根本不曾将她當作世子夫人來看待。
可眼下,她也隻能點頭說道:“雲娘說得對,是我一時嘴快,未有細想。
”
說着,又看向張眉壽,道:“張家姑娘也别誤會,我隻是随口一說罷了。
”
“世子夫人言重了。
”張眉壽臉色如常。
徐氏欣賞地看着她。
這個小姑娘,相處得越久,便叫人越喜歡。
說句不中聽的話,她時而覺得,單單看張家,倒不易養出這般性情與眼界的姑娘。
咳,畢竟她們定國公府都沒能養得出來呢。
想來,隻能是天生的了。
徐婉兮看看自家姑姑,又看看好友,隻覺得這二人之間此時頗有一種互相欣賞的意味。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不帶她呢?
“既是如此,為求妥當,這藥膏不用也罷。
”萬氏開了口,語氣溫和地說道。
如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若是再堅持勸說,萬一真有什麼差池,她多少也會撇不幹淨。
這同她簡簡單單地出于好意,從中轉交藥膏可不一樣。
不必擔責自然怎樣都好,可一旦要惹上嫌疑,她也甯可不做。
徐氏卻有些遲疑。
此時說不用就不用,倒顯得她與婉兮過于疑神疑鬼,沒有憑據便這般‘刁難’滿心好意的萬氏。
尤其婉兮方才等同是單方面地同萬氏起了争執,許多丫鬟都看在眼裡。
萬氏身邊人的那些嘴,她也是見識過的。
半點不誇張地說,婉兮之所以傳出了一個嬌蠻任性的名聲,此中萬氏隻怕功不可沒。
可這等事情,你若去細說,卻又偏偏不占理,也抓不着什麼證據。
今日若這藥膏她就此不用,隻怕又得叫婉兮來背上一層惡名。
可讓她拿婧兒的臉去試,卻也是決計不可能的。
且她心裡多少又有些猶豫與僥幸——若是那藥膏當真有奇效,她也不願婧兒白白錯失這樣的機會。
徐婉兮卻哪裡想得到這些條條道道,眼下隻道:“不用最好。
來日方長,不愁找不着好藥,也省得再去承那蔣家人一份恩情——”
她還要再說,卻察覺到身邊的張眉壽輕輕捅了捅她的胳膊。
張眉壽看向徐氏。
“晚輩多嘴——想着或有一個折中的法子,隻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
“張姑娘這是哪裡的話。
”徐氏忙道:“若有法子,但說無妨。
”
萬氏也下意識地看向張眉壽。
張眉壽不做遲疑地講道:“這藥膏,不若讓季大夫來驗上一驗。
若季大夫說可用,那便給婧兒試一試,若季大夫說不成,那便不用——不知這樣可好?
”
徐氏聽罷,微微點頭。
這倒算是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她一時竟是沒想到。
若季大夫笃定可用,隻要無害,她便可壯着膽子一試。
若季大夫說不可用,便也不用婉兮來扮這個黑臉了,且也能叫萬氏日後再無借口拿這件事情來說事。
季大夫最是謹慎,從來不妄下決定,若他不敢确認的話,那她便求母親想法子讓太醫幫着驗一驗。
不,還是不管季大夫怎麼說,都叫太醫再驗上一遍好了,畢竟……季大夫如今在大家心中多少有些不靠譜。
“嫂嫂意下如何?
”徐氏拿定了主意,卻也要問一問萬氏。
這詢問,不過是走個過場,萬氏自然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如此甚好。
”萬氏點頭道。
如此之下,季大夫很快便被請了過來。
去請人的是蓮姑,于是季大夫在路上已經得知了事情經過,和他此次背負着的任務。
季大夫總感覺自己此行注定艱難。
若是能用,未免會叫二姑娘面子上有些過不去。
可若說不能用,興許又要得罪世子夫人。
不過想這麼多也沒有用,畢竟身為醫者,他也隻有一種選擇——實話實說。
這一驗,季大夫足足驗了近半個時辰,不可謂不細緻。
“季大夫,如何?
”
見他接過藥童遞來的濕布巾擦罷了手,徐氏忙問道。
“回姑奶奶,這藥膏,确有祛疤平痕之奇效,尤其是對新傷來說。
”季大夫如實講道。
徐婉兮沉默了片刻。
好麼,竟還真有用。
可不過一瞬而已,她便真切地高興起來。
婧兒有希望恢複容貌,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且任誰也不能說她過于謹慎有錯,她隻為求個穩妥而已,既是季大夫說有用,她便也不會多加阻攔就是了。
小姑娘心思純直,不作它想。
萬氏則揚起了眉梢,剛要說話時,卻聽季大夫再次開了口。
“但小人卻不贊同讓表姑娘輕易去試。
”
季大夫神色慎重。
幾人皆看向他。
尤其是徐氏,已稱得上是緊張。
她方才得了季大夫的肯定之言,心中無疑是希望叢生的,可這個“但”字,卻如一盆冷水。
“既說有用,且對新傷效果尤佳,那季大夫又何出此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