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一生的運氣是有限的。
她倒要看看,對方這般不知輕重地折騰下去,這份運氣究竟還能好到幾時——
蔣令儀這般想着,不甘的心緒才稍稍平複一二。
她随着母親落了座,也跟着關心起了六皇子的身體狀況。
如此說了有一刻鐘的功夫,隻見得有一名内監行了進來。
“娘娘,壽康宮裡來了人,說是太後娘娘想請張姑娘去陪着說說話兒。
”
靜妃面上極快地劃過一絲訝然之色。
太後娘娘除了前幾日因太子之事在人前罕見地露了次面,近年來因身體抱恙之故,已是深入簡出,便是連嫔妃及杬兒這些小輩們的請安,有時幹脆都直接免了。
今日怎麼突然要見張姑娘?
至于太後是如何得知張眉壽進了宮的,此一點靜妃倒不覺得奇怪——作為宮中地位最為尊貴的女人,哪怕明面上再不聞不問,也不可能真正對外頭的事情一無所知。
“既是太後召見,還勞張姑娘去一趟壽康宮。
”靜妃笑着看向張眉壽,語氣溫和地道。
隻見女孩子平靜從容地自椅中起身,微微矮身道:“那臣女就先過去了。
”
她雖暫時也摸不透太後為何突然要見她,可去哪兒也比呆在這兒看蔣家母女演戲來得好——且更要命的是,時不時還要拉着她陪演,不可謂不窒息。
靜妃含笑點頭,吩咐了一側的大宮女親自将人送了出去。
蔣令儀看在眼中,心底忽然湧起不适。
“太後可是見過這位張姑娘嗎?
”
待張眉壽離去之後,蔣家太太低聲向靜妃問道。
靜妃搖了搖頭。
“應當是不曾見過的。
”
上次張姑娘入宮,除了帶着宮女去了禦花園及東宮取雪之外,便再也沒有離開過長春宮。
而之前她也不曾聽過太後召見過哪家的姑娘。
“那……太後怎突然要見她?
”蔣太太思索着道:“莫非也是因為杬兒之事嗎?
”
可除了那些沒有腦子的百姓,誰不知道張家姑娘是靠家中拿到了解藥才救下了六皇子的——而太後平日裡似乎……待六皇子也不算十分親近,應當不至于親自召見這張姑娘吧?
但除此之外,又叫人想不到其它原因。
“興許是吧。
”靜妃端起了茶盞,似乎無意多說什麼。
蔣太太跟着吃了兩口茶,再開口時,聲音略微壓低了些。
“不知今日這張姑娘入宮,可是得了家中示意,同娘娘讨賞來了?
”
她一副自家人說自家話的語氣。
“是我昨日送了請柬,請張姑娘入宮的。
”靜妃語氣淡淡地道:“且張姑娘救了杬兒是事實,又何須她費心讨什麼賞——本宮本也是真心想要謝她的。
”
且對方根本沒有邀功之意。
如此,反倒叫她更加高看了一眼。
蔣太太聞言怔了怔。
竟不是張家人主動求見的嗎?
旋即,不禁覺得面前的妹妹有些好笑。
“張姑娘是救下了杬兒不假……”蔣太太低聲說道:“可皇上也已經褒獎過張家了,那張姑娘也因此落了個美名——且旁人不知,難道妹妹也不清楚杬兒是如何被救回來的嗎?
”
“本宮自然清楚,張姑娘主動找上本宮,入宮後向杬兒施救,杬兒轉醒之前,她一日一夜不曾合眼。
這些皆是本宮親眼所見,想來再沒人比本宮更清楚了。
”靜妃說道。
屢屢回想起那一日,女孩子的一舉一動,彼時都是彷徨無助的她内心最強有力的支撐。
蔣太太徹底愣住。
往常她這妹妹應也不是這般天真的人才對,如今這副模樣是怎麼了?
蔣令儀到底沒忍住出聲‘提醒’道:“姨母莫非還不知張家姑娘當日是帶了解藥入宮的?
”
還一日一夜不曾合眼……平日裡瞧着事事不屑的倨傲模樣,沒想到背地裡倒是很會做戲。
蔣令儀在内心嗤笑出聲。
“自然是知道的。
”靜妃的語氣依舊淡然。
這下連蔣令儀也不禁怔住。
姨母既知解藥之事,為何還對張眉壽這般感激?
“他們救了杬兒,按理來說咱們鐘家上下都理應心存謝意。
可這件事……我颠來倒去地想,隻覺得透着些異樣。
”蔣太太又說道:“娘娘不妨想想,張家既是已經拿到了解藥,那張大人也日日入宮面聖,何不直接将解藥交給皇上,盡早讓杬兒服下呢?
反而又讓張姑娘找上娘娘……”
說到這裡,遂無奈笑了笑,“這當真是怎麼想怎麼叫人覺得是兩頭施恩呢——”
靜妃看向她,張口卻是反問。
“長姐以為,那時張家若将解藥交給皇上,身在長春宮中的杬兒當真能順利服下嗎?
且那毒販已被張家控制之事必然也會暴露,長姐覺得傳到甯氏耳中,她會坐以待斃嗎?
”
況且,那解藥究竟能不能交給别人,她在親眼得見張家姑娘那些娴熟卻繁瑣又罕見醫治手段之時,心中就已經有答案了。
但張姑娘無意宣揚,她理應守口如瓶。
蔣太太臉上笑意凝滞。
迎着靜妃的目光,她強自平複了心情,笑着道:“……如此說來,确也興許是我想多了。
”
片刻,又笑歎氣:“我也做姐姐的也是怕你遭外人蒙蔽了去……”
靜妃收回目光,道:“姐姐放心,經了此事,我這眼睛倒也跟着明亮了許多。
”
以往她最是看重家族利益,事事将母家放在頭一位。
當初儀兒得罪了定國公府,她也是立即哭着求到了甯氏面前。
可如今,她不這樣想了。
往後,她隻想守着杬兒,過一份平平靜靜的日子。
蔣太太不知是否聽出了靜妃的話外之意,一時也不再多提張眉壽之事。
到底她今日進宮,也是有着自己的盤算的。
她丈夫蔣钰,當初是被甯氏提拔入京的。
原本的靠山,一夕間成了甩不掉的污點和嫌疑。
近日來朝堂上的動蕩,叫人實在不安……
而那些禦史和處理曲洵一案的官員們,循着氣味兒隻怕很快就要盯上來了。
她今日,就是想讓妹妹幫着探一探口風,再想想法子通一通路。
聽着她說起那些委婉隐晦的求助之辭,靜妃隻是靜靜聽着。
半個時辰過去。
見靜妃始終不肯松口,蔣太太漸漸着急了,卻也隻能慢慢耗着。
說到最後,已是落下淚來。
而這時,壽康宮裡又來了人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