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院中,張眉壽緊縮眉心。
在此之前,她當真不曾想到,這一世在這等關鍵的節骨眼兒上,給祝又樘帶來如此變故的,竟會是雲妃。
那個,在剛出冷宮之時,被祝又樘設法救下,就此改變了命運的雲妃。
說起救,她去年也算救了這位雲妃娘娘一次——此時此刻,說後悔自然是遠遠談不上,但不由也頗覺命運弄人。
眼下的局面,無疑比上一世還要糟糕,甚至存在未知的兇險。
張眉壽正覺坐不住時,隻見阿豆走進了堂中。
“姑娘,房掌櫃身邊的十一過來了,說是要事要見您。
”
張眉壽立即問道:“人在哪裡?
”
“說是不便來姑娘院中,如今正在後門處等着呢。
”
張眉壽聞言,站起了身來,便朝着堂外走去。
阿荔去内間取了披風和湯婆子,大步走至堂中,對阿豆說道:“快去讓人備下馬車!
”
阿豆愣了愣。
“備馬車作何?
”
“自然是姑娘要出門了。
”
阿荔來不及同她解釋許多,快步追着自家姑娘而去。
一邊十分寬容地想——阿豆反應不過來,這也沒什麼,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在大丫鬟這個位置上一坐就坐上這麼多年的。
阿豆雖沒聽明白,卻還是立即照辦了,并下意識地瞞住了阿枝。
阿枝也麻木地不去拆穿什麼。
雙碾街的漆器鋪後堂内,房掌櫃正陪着一名身穿藏藍棉布衣袍的中年男人吃茶。
“這茶是我家姑奶奶讓人送來的,你嘗嘗——”房掌櫃語氣不算熱情,且還帶着些許與以往無異的淡淡倨傲。
這是他和這姓馮的男人之間,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
畢竟姑娘有交代,定要拖住此人,而為了不讓對方察覺異樣,他自然不能表現出任何反常。
中年男人聞言,便垂眸品了一口。
“确是好茶……”他點着頭,眼神中卻有一閃而過的驚惑。
茶是好茶,對方同他炫耀的意圖也極為明顯,可這茶當真不易得……
這姓馮的從商出身,沒什麼别的毛病,唯獨一個摳門兒最是叫他印象深刻。
今日為了與他炫耀,竟是不惜下血本兒了?
若說是上兩回受了他出手闊綽的刺激,有意想扳回一成,倒也不無可能。
二人邊吃茶邊說笑,看似和睦,實則一如既往地夾槍帶棒。
半壺茶下肚,中年男人漸漸面露不适,笑了問道:“不知可否借貴店淨房一用?
”
房掌櫃聞言,便轉頭吩咐了十一給對方帶路。
男人沒有推辭,一路跟着十一去了後院。
鑽進淨房内,卻是隔着縫隙,悄悄往外看去——
見十一就等在外面,男人不由皺了眉,暗道一聲“果然不對”。
十一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出來,卻也半點不着急。
多呆會兒無妨,呆的越久越好呢,省得再費其他心思去拖延。
他等得起,對方卻耗不起了。
男人自淨房中出來,笑着問十一何處可以洗手。
“前面便可打水。
”十一指了指前方,主動走在前面帶路。
男人點着頭,不緊不慢地跟着,一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下。
見他走得不快,十一也慢下腳步。
男人暗暗皺眉。
這跛腳夥計,竟是個警醒的。
如此一來,他倒也顧及不了太多了……
二人即将并肩而行時,男人忽然朝着十一伸出了手。
十一餘光中瞥見,及時躲開了,笑着回頭問道:“怎麼了?
”
卻見男人手中忽然有類似石灰粉狀的白色粉末揮灑而出。
十一當即擡起衣袖,下意識地遮住雙目。
下一瞬,就聽得極快的腳步聲在遠離。
十一顧不得許多,連忙追上前去,卻忽覺腳下似有千斤重,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強自走了幾步,他試圖出聲喚房掌櫃,可發出的聲音卻格外微弱。
又強撐了片刻,到底還是倒了下去。
中年男人一路跑到後門處,卻見後門緊鎖着。
他立即從懷中取出兩根鐵絲狀的東西,不過片刻,就将銅鎖給打開了。
動作極快地将鎖取下,男人長長舒了口氣。
幹這種勾當,沒點兒警惕性和防身的本領,他怕是早死了幾百回了。
隻是,下一刻,他臉上若隐若現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散去,就立即凝固住了。
男人看着抵在自己胸前的長劍,不由呼吸微窒。
順着那長劍看去,隻見持劍之人是一名面色冷然的年輕男子。
“原路滾回去。
”清羽面無表情地命令道。
“……”
男人僵硬地點了點頭,緩緩後退着。
很快,房掌櫃便帶着人追了過來,兩名壯漢立即上前将人制住。
清羽見狀,重新将門從外面合上。
他用了兩日的時間,已然追查到了此人的下落,今早一路跟随對方來到這漆器鋪中,因猜測會是張眉壽的計劃,便沒有急着出面抓人。
畢竟有女主子在,他負責看個門堵個漏,應當就可以了。
張眉壽帶着阿荔走進了堂中,恰巧就見房掌櫃迎了出來,行禮罷,低聲道:“姑娘可算到了……小人一時大意,方才竟險些叫他給跑了。
”
張眉壽未細問,隻道:“現下人在何處?帶我去見——”
“就在庫房中,姑娘跟小人來。
”房掌櫃走在前方帶路,邊說道:“十一他應當是被暗算了,眼下已是半昏迷着,小人正要差人去請個郎中來瞧瞧……”
這話也是在間接詢問張眉壽的意思。
“我先去看看。
”張眉壽不假思索地道。
這個時候,請郎中自然是理所應當,可若無需去請,自然也沒必要多添麻煩,以免被誰暗中盯上。
房掌櫃聞言滞了滞,才點頭應下。
張眉壽來到臨時安置十一的後堂中,見他還尚存意識,繼而察看了一番,便道:“無礙,尋常迷藥罷了。
保持通風,隔一刻鐘喂一盞水,便會逐漸恢複清醒。
”
做這等勾當的,輕易也不敢在明面上傷人性命。
一直跟着張眉壽來至庫房外,房掌櫃心中的驚異感都不曾消減半分。
姑娘竟還懂醫術?
不,或許更該說是……懂用毒之術?
他倒也想懷疑姑娘是在說大話,可數年來的相處卻讓他無法做出這樣的判斷。
庫房的門被打開,張眉壽帶着阿荔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