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娴方才剛離開松鶴堂。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太,您就且放寬心吧。
”蔣媽媽在一旁勸道。
當然,這隻是拿來勸一勸老太太的體面話而已,若換作她家中有個年滿十九,親事還沒着落的孫女,她還不得急得跳河?
“回回你都是這麼一句話,也不知換一句。
”面對蔣媽媽敷衍的安慰,老太太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蔣媽媽臉色讪讪,正要再說時,卻聽老太太歎了口氣,道:“好在隔壁秦家的姑娘同娴兒一般大小,一樣還沒說親——”
蔣媽媽怔然。
老太太竟還學會在比較中,自我排解了,想來這就是養生的最高境界吧。
在說出這句話之後,老太太的神色确實輕松了許多。
每每想到此處,她就覺得自己還能再喘口氣兒,撐一撐。
故而,她如今怕的不是别的,就怕秦家傳出什麼嫁女兒的消息來……
哎,俗事磨人啊,竟将她一個好端端的端莊淑女,硬是給磨成了這般不厚道的一個老太太。
張老太太在内心無奈地感慨道。
這廂,張眉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到了自己院中。
她坐在桌旁,接過丫鬟遞來的茶水,不知滋味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此時,出門采買的二等丫鬟黃杏走了進來。
張眉娴回過神,看向她手裡的東西,問道:“都買齊了嗎?
”
黃杏點着頭:“都按着姑娘的吩咐買的,并無遺漏。
”
張眉娴便起身去查看。
再有兩個月,便是張鶴齡與張延齡的生辰,她想親手為二人各做上一套衣袍。
“姑娘……”黃杏将東西放下之後,站在一旁,神色卻有幾分躊躇猶豫。
張眉娴見她神情,轉頭問道:“可是有事?
”
黃杏點了點頭。
張眉娴無奈皺眉:“非得我一遍遍問你才肯說?
”
黃杏在她身邊這些年,一直都隻是二等丫鬟,關鍵便在于她這幅令人着急的性情。
黃杏臉一紅,這才說道:“……有人要見姑娘,此時正等在後門處。
”
“是何人?
”張眉娴忙問。
黃杏吞吐道:“是……二姑娘。
”
“二妹?
”張眉娴十分疑惑。
二妹要見她,為何要去後門?
二妹行事向來……咳,向來有些刺激,莫非是有什麼事情要她幫忙?
可面前丫鬟的表情,卻叫她覺得事情并非那般簡單。
“是……從前的二姑娘。
”黃杏低着頭,将聲音壓得極低。
張眉娴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張家隻有一個二姑娘,不分從前還是現在!
你若說話做事再這般不謹慎,莫怪我不念舊情,将你攆出府去!”
黃杏身形一抖,連忙跪了下去。
“是……是奴婢說錯了話。
”
她就知道,不該幫着對方傳話的!
可到底想着那也是大姑娘同父的妹妹,恐私自瞞下,會惹大姑娘不悅,這才壯着膽子說了出來。
“她可說了尋我何事?
”張眉娴冷聲問道。
“便是因為……說是有極要緊的事情,奴婢這才鬥膽前來告知姑娘。
”
張眉娴緊緊皺着眉,片刻後,到底是快步離開了院子。
她倒不是想見張眉妍,隻是想瞧瞧她究竟有何目的——也免得這不安分的東西,再給張家招來什麼麻煩。
等在張家門後的,正是張眉妍無疑。
聽得腳步聲傳來,她斂起臉上原本的神情,欣喜地轉過頭。
“大姐,我就知道你定會來見我!
”她語氣裡透着親近與感激。
張眉娴冷笑了一聲。
張眉妍自幼時,便處處針對她,事事皆要壓過她一頭,在她面前向來都是趾高氣昂——如今日這般親近殷切,卻是頭一遭。
而算一算,她們已有數年不曾見過面,且張眉妍離開張家的那一日,二人還動手打過一架。
便是如此,才令她覺得眼前這張笑臉,實在諷刺虛僞。
“你想幹什麼?
”張眉娴直截了當地問道。
這間隙,已将她從上到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的張眉妍悄悄攥緊了衣袖。
她不與張眉壽比且罷了,可同為昔日張家大房的嫡女,張眉娴如今卻還能這般錦衣玉食,實在令她心下難平。
相較之下,她身上的衣裙已洗得發舊,且已有些不大合身——更為可悲的是,這已是她為數不多還算體面的一件衣裙。
可這些不平,她如今隻能盡數壓下。
“父親病了,病得極嚴重……家中實在沒有銀子請郎中抓藥,我是實在沒了法子……”她咬了咬嘴唇,又道:“我本是想見祖母,可門人不願替我通傳,因恰好見着了黃杏,這才……”
“祖母不可能見你。
”張眉娴打斷了她的話。
這麼不養生的人,祖母見來作甚?
今日便是由她做主,她也絕不可能向祖母轉達——
“大姐,父親當真病了,如今卧床已有半月!
”張眉妍激動起來,眼睛發紅地道:“若再沒有銀子抓藥,隻怕要……”
“銀子呢?
”張眉娴冷冷逼視着她:“那莊子上雖不富庶,可每年的收成難道連看病都供不起?
還是說,素日裡你們不知節儉,一味揮霍?
”
說着,看向張眉妍露出的半截手腕:“命都要沒了,這镯子你竟還敢戴?
那可是你的父親,你都不憐惜他的性命,還妄圖我們這些外人來可憐他?
”
張眉妍急聲辯解道:“銀子早已被父親揮霍光了,他終日酗酒,動辄還要對我和義齡拳腳相向——家中能典賣的東西,早已送出去了。
這镯子,乃是母親的遺物,我這才一直留着……”
“他既是如此不堪,你還救他作何?
”張眉娴冷笑着問。
“大姐,你怎能這般講?
他到底是我們的親生父親!
”
“祖母也是他的親生母親,可他當初卻能勾結你母親對祖母下毒手——他且不配為人子,又有何顔面奢求子女盡孝?
”
“……”張眉妍眼中浮現怒氣,卻很快化為諷刺。
“看來大姐如今當真将自己當做二房的姑娘了。
”她語氣譏诮地問道:“可你這般貼上去,人家不見得拿你當親生女兒看待吧?
若不然,你豈會眼見要成了老姑娘,卻還遲遲撈不着一門親事?
”
張眉娴臉色一寒,一巴掌甩了上去。
合着這小賤人,今日是專程上門讨打來了吧!
“啪!
”
這一幕,恰是落在了不遠處、坐于馬車内的一名少年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