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夫婦下意識地看向宋氏。
宋氏卻看向王太太。
王太太愣然了一瞬,方才搖頭道:“我亦是頭一回見着。
”
她又哪裡知道這位朱公子打着是自家破落戶親戚的旗号,已在小時雍坊的孩子堆裡混迹了好些日子。
“附近能說得上名号的朱姓人家似乎隻有兩戶。
”
張敬看着那翩翩小少年說道:“慶春街上做茶葉生意的朱家,和與王大人同年及第的探花郎朱長晉。
”
這小公子言行舉止看起來皆不像是商賈人家的子弟,許是探花郎家的也說不定。
“此事多謝公子相助。
”
張眉壽正跟着王守仁向祝又樘道謝。
男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沒有我橫插一手,想來張姑娘也能順利解決。
”
論法子,他越想越覺得小皇後是在藏拙。
論跟蹤的人手,即便沒有清羽,想來棉花也可勝任。
所以,思來想去,他的作用竟隻體現在恐吓鐘世平點頭認錯這點兒淫威之上了。
還真是讓人羞慚啊……
張眉壽聽得微怔之際,又聽祝又樘說道:“今晚過後,張姑娘大可安心了。
”
他指得顯然是蔣令儀。
王守仁點頭附和。
他與阿鹿等人雖未明言,卻都暗下一緻認為真正因容貌招到蔣令儀嫉恨的“貌美小娘子”,必是蓁蓁無疑。
原來殿下也是這般想的,選擇了為蓁蓁站隊,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姑娘,老太太使人來催了。
”
阿荔上前說道。
“公子,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張眉壽向祝又樘微微福了一禮。
“回罷。
”祝又樘點頭,神色溫和,眉眼間仍是似笑非笑。
張眉壽餘光瞥見,也不知是否因心虛之故,竟莫名不敢直視,覺得那笑意中另有深意在。
可待随王守仁轉了身,剛走出了幾步,卻越發覺得心中忐忑,忍不住悄悄轉回頭去瞧,卻是倏地一愣——
祝又樘竟不曾轉身,還帶着清羽站在原處,且仿佛就在那裡靜靜地注視着她,她這一回頭不打緊,直是分毫不差地撞上了他的視線,惹了個四目相對!
他顯也是一怔,眼中卻旋即溢出笑意來。
男孩子臉龐俊朗卻稚嫩着,連帶着那笑意也顯得格外純粹清澈。
自覺偷看人被逮了個正着的張眉壽仿佛被火燙了一般,下意識地連忙轉回頭去。
“蓁蓁,你的臉怎麼突然那麼紅?
”
王守仁一轉頭被吓了一跳,疑惑地問。
這聲音在已經安靜下來的四周,竟稱得上響亮。
聽得身後傳來的男孩子的失笑聲,張眉壽還沒來得及瞪上王守仁一眼,就見自家母親的手掌朝着她的額頭探了過來,亦驚道:“這般燙,可别是起燒了!
”
紀氏也走來關切。
張老太太看了孫女一眼,幹脆道:“回去請個郎中來瞧瞧。
”
“我好好地!
”
聽得身後又響起了忍俊不禁的低笑聲,張眉壽恨不能将臉捂上才好!
清羽對自家主子取笑小姑娘的行徑感到羞恥,思來想去,在回宮的馬車裡,還是開了口。
“殿下,恕屬下直言,您這樣做,是博不了姑娘家歡心的。
”
這句話他真的忍了很久了,尤其是在殿下讓他給張姑娘送山雞的時候!
太子殿下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僵。
他擡起頭看向清羽,眼神竟新奇又疑惑:“歡心?
”
清羽沒吭聲。
好半晌,才聽太子殿下笑着歎息道:“你想岔了。
”
他這一世想做的,不外乎是像個長輩那般護着她,讓她安穩長大。
待她長大成人之後,再看着她與心上人成親生子,舉案齊眉,兒孫繞膝……
太子殿下想得津津有味。
吃了一口茶,又高深莫測地朝着清羽笑了笑,搖頭道:“你不懂。
”
這些年輕人眼中隻有情情愛愛,哪裡能體會得了他這個做長輩的心情?
清羽聽罷,在内心感慨了一句‘年少不知情滋味’。
夏日悶熱,馬車車窗半支着,太子殿下看了一眼窗外街道兩側的華燈,道:“不說這些了。
”
緊接着,又問道:“依你之見,張姑娘今晚為何要這般大張旗鼓地鬧開此事?
”
清羽:“……”
合着太子殿下的‘不說這些了’,竟是換個話題繼續談論張姑娘?
至于張姑娘為何這樣敲鑼打鼓地大鬧?
呵呵,還用問嗎?
——小時雍坊奇葩三人組的外号難道他是憑空白取的不成?
清羽話到嘴邊,可接觸到祝又樘的眼神,不知怎地就變得迂回委婉了:“……張姑娘尚且年幼,性格爽直,做事自然欠考慮了些。
”
祝又樘将視線又挪回了車窗外。
欠考慮?
“不欠考慮”,又要怎麼做?
自然是由各家長輩出面解決。
且不說對質之下,能否逼得鐘家承認此事,退一萬步說,單說即便鐘家承認了,可‘行兇未遂’之下,至多是暗下賠禮道歉而已。
各家為了顔面着想,也不可能大肆追究鬧開,息事甯人是必然的結果。
而小皇後在人前這般一鬧,解氣不說,卻是一勞永逸了。
上一世依仗着甯貴妃,好生風光招搖了一陣子的鐘家,這回沒準兒要早早地栽跟頭了。
至于那位蔣令儀,也好早些回陝西與父母團聚了。
但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
最緊要的是——方才小皇後竟偷看他,且還臉紅了。
真是有趣地緊。
可一想到那情形,他莫名就忍不住竊喜是怎麼回事?
他這重活一回,反倒越活越不穩重了,還染上了許許多多古怪的情緒……
但這些似乎也都很新奇,很有趣。
可比投壺、鬥蛐蛐、聽曲兒、看話本子,來得都要有趣的多。
這麼一想,太子殿下又忍不住笑了笑。
清羽眼瞅着這情形,直忍不住暗暗吸了兩口冷氣。
還說不是少年早懷春……?
他死也不信!
……
回家的路上,張眉壽心情頗好。
正如祝又樘所猜測的那般,她确是存了借着這個送上門來的機會,早早絕了後患,讓蔣令儀這礙眼的東西趁早滾回陝西去的心思。
京城倘若沒了蔣令儀,她這日子也能過得更舒心幹淨些。
可她很快就舒心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