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107章 你本該是個死人
被秦流西看着,範老夫人隻覺得一股陰寒滲入骨髓,如置冰窖。
“老夫人,下雪了,請謝老太君入内吧。
”成嬷嬷看自家老夫人跟失了魂似的,忍不住叫了兩聲,還捏了捏她的手腕。
一片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範老夫人混身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強行勾起唇,迎了上去,道:“下人來報,我還不敢信,竟真是老太君您大駕光臨了,十數年不見,您老身子骨可好?
快快入内喝茶。
”
一行入了這壽甯院的正廳。
秦流西還沒有什麼反應,順芳和周氏眼睛掃過正廳内的陳設,眼神就變了變。
謝老太君坐下來,一雙眼睛依然渾濁,隻能模糊的看到影子,看向範老夫人的方向,道:“自婉兒出嫁後,她從不和娘家來往,我便以為是範家規矩重,畢竟世代書香,文人清高,逢年過節有節禮,便以為她過得也不差。
不曾想,再接到信息,就是死訊,她年紀輕輕的去了,老身都沒能再見她一面,一晃十幾年過去,實在是……”
她喉頭哽咽,像是說不下去,握着龍頭拐杖的手都微微發顫。
範家的人隻當她是傷心之故,隻有謝老太君自己心裡明白,她那是氣的,既氣自己,也恨範家,她好好的姑娘嫁過來,不到三十就沒了,枉她以為範家是個好的,是清貴的書香人家,卻不想是個狼窟。
可範家是狼窟,她卻是親手推兒入窟的人,她的罪更大!
範老夫人略有幾分尴尬和薄怒,剛才謝老太君這番話,沒有明說,但卻是内涵他們範家磋磨媳婦,令她早逝。
這是在怨範家。
但她也不想想,謝氏嫁過來後,都是怎麼做的,她出身将門,既入了範家,自然得遵範家的規矩,守範家的家規,往日那打打殺殺舞刀弄槍的肯定不行。
隻是立個規矩就受不了,誰家當媳婦不是這樣過來的?
多說無益。
“婉兒那孩子心高氣傲,範家世代書香,卻是和她格格不入,倒是無福……”
咚!
謝老太君的龍頭拐杖重重地一戳地闆,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砸在人心上,慌得心髒直顫。
她看向範老夫人,明明那眼睛渾濁,可範老夫人卻覺得那眼神銳利如刀,像死神盯着自己。
是了,眼前這個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可不是什麼良善人,她是能跟男人上戰場殺人的,她那雙手沾着血呢。
範老夫人捏着佛珠,直冒冷汗。
“無福?
”謝老太君冷笑出聲:“她确實無福,三十不到就去了,這福确實是薄。
”
她這話,幾乎從齒縫擠出來,一雙渾濁眼珠像是要凸出來似的,配着她那張冷硬的臉,就像索命的惡鬼。
範老夫人的心怦怦亂跳,吞了吞口水。
“我們婉兒福薄,範家倒是福厚得很,我瞧着這隻百鳥朝鳳雙螭耳大轉心瓶有點眼熟,我妹妹嫁妝單子上有的吧?
”周氏起身,走到博古架子上指着那個轉心瓶,又指着一個彩屏:“還有這個五福捧壽紫檀木屏風,也是我妹妹的呢。
”
“這套紫檀木套椅,我們小姐的嫁妝單子也有。
”順芳冷笑道:“小姐無福,死得早,這福氣倒是都留在範家了,從前聘禮都湊不出幾個好東西,現在倒是富貴發達了。
”
秦流西歪在椅子上,看着二人開炮,眼睛暼向那面相刻薄的範老夫人,眼裡露出厭煩。
這個老婆子,又毒又惡。
範老夫人被一番明嘲暗諷的擠兌,羞得老臉漲得通紅,火辣辣的。
這還沒完,順芳在這正廳走了一圈,竟然發現有七八樣小姐的嫁妝在這陳設,頓時就赤紅了眼。
她本就不是什麼等閑女子,而是能跟着謝老太君上戰場的娘子軍,生就一副暴脾氣,也是年紀上來,修身養性了些,但那脾氣,卻不是個軟乎的。
如今一看自家小姐的嫁妝都在這老太婆屋裡擺着,那其餘的呢?
謝家不缺銀子,謝婉是老太君的嫡女,出嫁時一百二十八擡嫁妝,都是滿滿當當的,在她死後,若無子嗣,那嫁妝肯定是要拉回謝家的,但她偏偏生下了一個兒子,老太君憐惜那孩子,再加上那年謝家死的人多,她多半在床上躺着,就沒顧得上這事,因為就算不拉回,将來也得留給那孩子的。
可現在看着,光是一個花廳就擺了七八樣,這是昧下了前兒媳的嫁妝啊!
順芳脾氣一上來,就沒忍了,道:“都說範家是書香人家,倒想不到這書香人還會幹些下作事,拿死去的兒媳嫁妝裝門面了。
”
成嬷嬷額角抽動着,大意了。
謝家人來得突然,她們隻想着來意,一時都顧不上這屋裡的陳設了,竟是被當場就抓住了把柄。
範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覺得老臉都被扒下來了,顫聲道:“親家母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些東西,都是謝氏在生時搬到老身這屋裡的,一直……”
“喲,一口一句謝氏,人都沒了,卻還用着她搬來的嫁妝陳設,這是睹物思人呢?
親家老夫人如此想念我妹妹,也不知我妹妹夜半有沒有來找您叨嗑兩句,托個夢什麼的。
”周氏嘴巴也是毒,早從順芳哪兒聽說了小妹的事,一直憋着氣呢。
範老夫人臉色鐵青,用力一扯,竟又将新的佛珠串給扯斷了。
謝老太君這時便道:“行了。
嫁妝什麼的,都有嫁妝單子在,堂堂的書香人家,也是名門之後,總不至于昧了前兒媳婦的嫁妝,親家母,你說是吧?
”
範老夫人剛要說話,老太君又道:“你也别怪我們說話直,我們武将出身,就是一根直腸子,有一句說一句,沒那些花花腸子,多有得罪,請你别和我們見怪,畢竟死者為大。
”
範老夫人:“……”
就有一口郁氣堵在喉嚨,不上不下。
什麼都是她們說,她說什麼了?
“這次經過順陽,也是想起婉兒那孩子,到底是我們謝家的外孫,留了一半謝家的血,婉兒的嫁妝,也都是留給他的,如今那孩子也有三歲多了吧?
我做外祖母的,應該見一見這孩子的。
”
範老夫人心頭一哽,臉色變了又變,竟是來見那孽障的?
成嬷嬷更是臉色大變,看向守在門口邊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剛要悄無聲息地出去,秦流西站了起來,道:“這是去找孩子嗎?
一起吧。
”
丫鬟手足無措,面露慌張。
這一動,馬上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周氏眸子一眯,道:“堂堂書香人家,鬼鬼祟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呢?
”
範老夫人又是一堵。
“孩子在哪?
帶我們去看。
”謝老太君已經覺得不對了,面露寒霜。
範老夫人道:“親家母不必着急,我這便讓人領孩子過來,你是外祖母,自然是小輩來拜見你。
”
秦流西已是不耐了,道:“不必麻煩了,我去找。
”
她話一落,就走了出去。
謝老太君叫了一聲順芳,也跟了上去,周氏自然也攙扶着,這範家明顯有鬼,誰跟他們來玩虛的。
範老夫人沒想到她們這樣不客氣,氣得喉頭腥甜,拍着炕幾怒道:“反了反了,她們當這是謝家不成?
”
氣歸氣,可不能讓她們胡來。
範老夫人連忙起身,這起得急了,眼前有些發黑,險些栽倒,成嬷嬷連忙扶着了。
“快,快讓人通知鵬兒回來。
”她咬了咬舌尖,又想到什麼,道:“不,不能讓他回來。
”
但事兒往往會事與願違。
秦流西說要自己找,謝老太君她們其實心裡沒底的,畢竟這範家她們都是頭一次來,怎麼找?
可看秦流西出了遠門,隻是擡頭看了看,就徑直往一個方向走去,不禁心頭一跳。
這節奏,像是斷定了一樣啊!
範老夫人她們在後面追來時,登時大急,怎麼就往那個方向去了。
可她們長年處優,又是慌不擇路的,卻是比不上謝老太君她們的腳程,越是急,就越是出錯,範老夫人哎喲一聲,臉色慘白。
腳崴了。
她疼得冷汗都滲了出來,哆嗦着道:“快,攔住她們。
”
秦流西她們停了下來,因為她們看到了一行人,那是一家四口,男的三十來歲,手裡則是牽着一個三歲左右,唇紅齒白的小男孩。
女子生得溫婉嬌媚,正是範懷鵬的填房苗氏,在她身邊有個仆婦抱着一個一歲多點的女娃娃。
謝老太君看不太清楚,但依稀能看到些影子,抓着龍頭拐杖的手也緊了。
周氏看着那小男孩,道:“這就是我妹妹的孩子嗎?
”
“是,那就是謝氏當年難産生下的孩子。
”範老夫人被仆婦背着追了上來,看到兒子,瞳孔緊縮,道:“鵬兒,老太君來了,想見一見外孫,讓弘兒拜見一下外祖母吧。
”
範懷鵬回過神來,青着一張臉看向神色冷硬的謝老太君,幹巴巴地開口:“嶽母大人怎麼來了?
”
謝老太君聽到這聲音時,老眼一眯,這一眯,倒把範懷鵬如今的樣子看清晰了些,道:“老身不能來嗎?
老身是要來看看,當年跪在老身面前,說會呵護婉兒一輩子的男人,是何等的狼心狗肺,竟讓她年紀輕輕就去了。
”
她說着,上前兩步,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就冷不丁地掄起龍頭拐杖向他的肩膀重重敲下。
範家世代書香,範懷鵬就是個讀書人,溫文爾雅的,卻不曾習過武,他本來就對謝老太君的到來而感到心虛,見她上前也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打了正着,登時痛得大嚎出聲。
範家人都吓了一跳,尖叫出聲,那兩個小的,更是吓得哇哇的哭了起來。
“真是反了天了,謝老太君,你就是如此辱我範家的?
”範老夫人尖聲質問。
謝老太君耍起了無賴:“老身一把老骨頭,怎麼會呢?
老身分明就是來看我那可憐的外孫的,這孩子就是了麼?
過來我看看。
”
周氏道:“瞧着不像婉兒,也不像他爹,倒像這個女人……”她眼神忽地一厲:“喲,這女人戴的紅寶石頭面,不是我妹妹的嫁妝麼,怎麼在你頭上呢?
這還是我做嫂子的送的添妝呢!
”
小男孩哭着撲到女人身後,苗氏心痛不已,看着對面那一行人,眼神有些閃爍和慌亂。
秦流西道:“不是。
”
周氏她們看了過來。
“不是謝小姐的孩子。
”也不是這男人的。
範家人臉色一變。
謝老太君已是沉了臉,道:“剛才你們怎麼說的,說這就是我外孫。
怎麼,欺老身老眼昏花認不出,用個野種來混淆我謝家的血脈?
”
順芳道:“難怪我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孩子有一點小姐的影子,倒是他有三歲多了吧,你們範家可真行,我家小姐死了也是三年多,你們這有個孩子三歲多,呵呵。
”
周氏冷道:“當初來報喪時,說婉兒難産生下一子就去了,這孩子不是她的,那她的孩子到底在哪?
”
範懷鵬冷汗津津,手足冰涼。
“其實,其實……”
秦流西盯着範懷鵬的臉,眼神冰冷,說道:“你本該是個死人,可你卻還活着。
”
範懷鵬瞳孔緊縮,後退兩步。
範老夫人已是神色大變,通體生寒,看向秦流西,如見了鬼魅一樣驚恐。
謝老太君她們則是愕然不已,死人?
秦流西向範懷鵬走近,冷道:“是誰幫你逆天改命,強加壽元。
”
範懷鵬腦袋嗡嗡的:“什,什麼?
”
秦流西後退兩步,轉而往有怨氣的方向去,一邊問周氏:“嫁妝單子帶來了,婚書呢?
”
“都在的,怎麼了?
”周氏按着袖子。
秦流西歎了一口氣,道:“她比想象的慘。
”
周氏白了臉。
見他們果真要往祠堂方向去,範老夫人喉頭腥甜,大喊:“站住,攔着他們,來人,去報官,就說有人強闖民宅。
”
順芳眼神一厲,轉身,道:“怎麼,就你有人,以為我們單槍匹馬,沒有半點準備就來?
搖人,誰不會!
”
她從懷裡拿出一支竹筒,拔了塞子,咻的一聲,信号自半空炸開,那紅色的狼煙在灰暗的天空顯得異常耀眼。
兄弟們,見紅了,抄家夥圍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