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溫迪罕如此懷疑,因為這近幾十年來,大梁對走私遼國打擊力度一直很大,而溫迪罕這十年來一直鎮守面向大梁的邊境,感觸尤其深。
他想從對面買瓷器,綢緞等奢侈品不難,但要想買糧食和鹽巴卻很難,有時連茶葉都買不到。
經營多年,也就誘得幾個人肯為他冒險出口糧食和茶葉而已,而他也知道,同樣在做走私生意的徐廉,蘇章等人也肯定有從他們這邊買到良馬。
他一直阻止遼的馬流入梁,其目的與梁一樣,阻止對方的軍事發展。
他自認為他夠大膽的了,卻沒想到林清婉膽子更大,直接跑到這裡來和他談戰備交易。
他往後一倒,倚靠在椅背上問,“林郡主該不會說是梁帝想做這門生意吧?
”
沒想到林清婉還真點頭,“我們知道你們今年為什麼集結軍隊,因為草原上受災了,沒有糧食,許多人都會餓死。
若是不打仗,百姓為了活命也會造反,與其這樣,不如轉移矛盾到我大梁來。
”
武侍郎眨眨眼,想了想,還是沒阻攔。
林清婉便繼續說道:“南下,不僅能搶得糧食,還能消耗一部分人口,就算最後攻不下我大梁,青壯消耗過多,他們也反不起來,三王子,我說的對不對?
”
溫迪罕臉色驟變,陰冷的盯着林清婉道:“林郡主可真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大遼的百姓,每一個都是勇士,我們王庭怎麼會選擇這種惡毒的計策?
”
林清婉淡然的道:“可這就是實情,這幾十年來,凡你們王庭與部落或百姓們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時就組兵南下,等再回去,不論輸赢,那些矛盾便不再是主要矛盾了,不是嗎?
”
副将們驚疑不定的看向将軍,因為他們發現林清婉說的好像沒錯。
溫迪罕冷笑道:“以如此惡意來猜測我王庭,這就是林郡主合作的态度?
”
林清婉就笑,“正因為是想與三王子合作,我才如此開誠布公啊,我同樣也不怕告訴三王子,我們大梁不想打仗,為此願意與你們交易糧食,茶葉和鹽巴這類有可能成為戰備的物資,就是想讓遼國渡過此難,平息戰火。
”
“大梁何時如此深明大義了?
”
“大梁一直深明大義,隻是可汗一直不肯給我們這個機會罷了,”林清婉笑道:“可是我覺得三王子賢明,不會如術虎可汗一樣固執。
”
“這大遼還是我父王的大遼,”溫迪罕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林郡主找我隻怕是找錯了。
”
“不會錯的,”林清婉自信滿滿的道:“隻要三王子願意,您是可以做主的。
”
林清婉意味深長的看着他道:“為了平息戰亂,我大梁願助三王子一臂之力。
”
溫迪罕眯起眼睛,喜怒不定的看着她。
林清婉就揚起笑容問,“所以三王子,您不考慮一下我們合作的事嗎?
”
溫迪罕垂眸沉思,帳内一時沉寂下來。
遼國這邊留下的副将面面相觑,這是什麼走向?
所以他們要和大梁合作?
合作幹什麼?
讓三王子取代可汗?
這一想法略過腦海,衆人一個激靈,而後目光炯炯的看向溫迪罕,若是将軍能稱可汗,他們這些人自然都是功臣了,也就不必再處處受大王子和二王子打壓。
溫迪罕一直沉默,林清婉便坐在椅子上耐心的等待,并不打擾他的思考。
許久,溫迪罕才淡淡地道:“我如何知道大梁是誠心與我合作?
”
林清婉就指了地上的箱子道:“這箱珠寶便送與三王子,外面還有一箱,我們先交易一批毛皮和毛絨,若三王子真心與我們合作,那我們第二批願意同你們交易糧食。
”
衆人精神一振,溫迪罕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問,“糧食?
用什麼交換?
”
“牛羊馬都可,”林清婉看向他笑道:“三王子,糧食很重要,我大梁也沒多少,都是要從百姓口中擠出來的,所以我希望糧食換回來的也是能入口或有大用的東西。
”
溫迪罕便道:“馬不行,牛羊肉倒是可以。
”
“我不要殺好的牛羊,”林清婉道:“您應該知道,邊關這邊能消耗的肉有限,我即便想跟您做這筆生意,也不會讓自己虧太多,所以我需要把牛羊運回中原出手,那裡的有錢人才多。
而且殺好的牛羊也不好運送,就算現在天氣冷,時間一長也會變質的。
”
溫迪罕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們第一批能交易多少糧食?
”
林清婉垂眸想了想,報了一個數字,見溫迪罕不太滿意,她便笑道:“三王子,我來得匆忙,這批糧食還要從桑縣這邊調取,他們可沒多少糧食。
我要挪用軍糧,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而您想交易大批量的糧食,那就隻能等我的商隊來到。
不過在此之前,您是不是也得讓我們看看您的誠意?
”
“你想要什麼誠意?
”
“比如三王子可以做大遼的主,停止這一場戰争。
”
“我還以為你們大梁可以直接讓我做這個主呢。
”
“我大梁若有這樣的本事,也不會上門來求三王子了,”林清婉道:“不過我大梁願助三王子一臂之力。
”
溫迪罕便揮了揮手道:“等第一批糧食交易過再說吧。
”
林清婉也沒想今天就能得到結果,起身笑道:“那在下先告辭了,殿下讓人準備好這一次交易的毛皮吧。
”
說罷一拍手,讓人把另一箱珠寶擡了進來。
溫迪罕看了看,給一個心腹使了個眼色。
那人很快便離開,過了沒多久,便進來道:“将軍,都準備好了。
”
“林郡主去看看吧,東西我們給你運到界線那裡。
”
一個侍衛跟着去檢查了一下數量和質量,回頭對林清婉點了點頭,大家這才告辭離去。
武侍郎一直提着一顆心,等安然過了界線,踏入桑縣的土地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郡主,他們會答應嗎?
”
“就看溫迪罕的野心有多大了。
”
遼營帳這邊,溫迪罕正捏着一串珠寶不語,他的心腹們焦急的問道:“将軍,您要答應他們嗎?
”
“你們想我答應嗎?
”
心腹們面面相觑後道:“要是真的自然可以,可汗年紀大了,大王子和二王子争奪越發厲害,竟都把您當槍使喚了。
可汗要是不在了,您……”
“父王要是不在了,兩位兄長不論誰上位都是容不下我的。
”溫迪罕嗤笑一聲,接下了他的話。
大遼的奪位争鬥從來不比中原的少,甚至還要更加激烈。
漢人還有些立嫡立長的規矩,在他們這裡卻都是能者居之。
誰有本事就去搶,搶到了就是自己的。
像他父王,不就是踩着祖父和叔伯們的血上位的嗎?
他不是不想搶,而是因為他沒有母族支持,老大和老二的母族是大遼第二大部落,有他們支持,他很難越過他們。
所以他想的也就是,如果老大和老二真的容不下他,那他就帶着人外蒙,在那裡新建一個部落,老大和老二要是趕盡殺絕,他也不怕帶着人造一波反。
可如果有更好的選擇,他為什麼不選呢?
可誰知這是不是大梁的離間計?
顯然有人和他有一樣的顧慮,其中一個猶豫道:“這要都是大梁的計謀,我們貿然出手豈不是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
溫迪罕點頭,“這要是大梁的離間計,回頭他轉身把我賣給了老大老二,再借我的手殺了父王,那我大遼豈不大亂?
到那時這場仗自然也不攻自破,他們同樣能達到目的。
”
這法子當年林穎不就用過嗎?
要不是當年父王他們争奪王位互相殺戮,大梁想從祖父手裡收複那麼多失土是不可能的,誰知這是不是他們故技重施?
這就是林清婉最擔心的問題了,他們和溫迪罕沒有信用可言,要合作千難萬難,可是再難她也得去試一試,定州那邊的情況可不容許再拖下去。
唐參将見他們拉回來好幾車的毛皮,高興得不得了,“林郡主,能把這批毛皮給我嗎?
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士兵們凍病了不少。
”
林清婉連連點頭道:“當然可以,我還有件事要求唐參将呢。
”
唐參将聽她願意,立時高興不已,笑哈哈的道:“郡主有何吩咐就說,下官一定盡全力去辦。
”
林清婉就笑眯眯的道:“也不是什麼難事,就是我的糧食還在路上沒運到,所以明天我想和您借調一批軍糧。
你放心,等我的糧食運到,我便立即填上這個窟窿。
”
唐參将瞪大了眼睛,問道:“您要借軍糧?
借去幹啥?
您這些人也吃不了多少啊。
”
待聽說是要拿去和溫迪罕做交易,他差點沒蹦起來,忍不住叫道:“林郡主,您竟然賣糧食給他們,難道要讓他們吃飽了打我們嗎?
”
林清婉知道這事一般人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是邊關将士?
所以她強硬的道:“這是朝廷諸公的意思,唐參将以為你能想到的他們會想不到嗎?
然而我們卻依然要去做,就是為了取得溫迪罕的信任,然後促成這次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