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過,天氣越發寒冷,宗族子弟們擠在一起站在林清婉跟前。
林清婉對她身後的十六個女孩揮了揮手,讓她們一起站進去,這才道:“從今日開始你們便去紙坊裡學習草紙的制作方法,工匠們會傾囊相授,但能學到多少就看你們各自的本事了。
”
林傳高聲問,“姑姑,如何才算學出師呢?
”
“你們獨自能做成一套紙,成功率在八成以上的算出師,到時你們就可以走了。
”
“那,姑奶奶,我們過年怎麼辦?
”
“你要能在過年前學會,那就過年前離開。
”
子弟們苦了臉,離過年隻有十天了,他們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學會?
看來隻能在紙坊過年了。
林玉濱跟族中姐妹相處久了有了感情,很是躍躍欲試的問,“姑姑,我也要與他們一起去學嗎?
”
林清婉瞥了她一眼道:“不,從今天開始我們會賬,你留下幫我。
”
林玉濱失望的“哦”了一聲,給小夥伴們使了個眼色,恹恹的下去了。
一群人被拉到莊子的另一頭開始學習,就從浸泡稭稈開始,而工匠們早已準備好了材料。
做草紙的主要原料便是稭稈,這東西林家莊多的是,所以都不用大家多費心。
其中最貴重的隻怕是石灰了,需要五文錢一擔,家境還算寬裕的子弟聽了便一笑,五文錢家裡還是拿得出來的。
工匠們卻道:“石灰雖便宜,但我們也不能浪費,因為草紙售價低,我們要掙更多的錢就得盡量降低成本,所以在洗紙時最好不要在活水或塘裡清洗,而是要在大木盆或一個水坑裡,這樣洗出來的石灰還可以反複使用。
”
工匠們早摸索出一套方法,要是單挖一個小水坑洗紙,那就在底下墊一層油布,等石灰沉澱後把水掏空就能拿出來。
學生們聽得目瞪口呆,連忙将這些方法記在小本本上。
林氏的子弟,不論貧富,到了年紀都是要送學堂的,等把字學全了,要是沒那個天賦才出學堂,所以他們都是識字的。
女孩們則跟着父兄學過,但她們學字沒有系統的學過,許多字都不會寫,但她們都聰明得很,知道先用其他的符号代替,等休息了再抄堂兄弟們的。
敢不給抄?
那就找侄兒們的筆記抄。
這邊在學制紙,别院那邊也熱鬧起來。
因為地裡的活兒幹完了,但流民們勞動的時間還沒到。
林清婉便讓人從莊戶裡選出幾個做豆腐手藝比較好的人來領着他們去做豆腐。
做老師有額外的補貼,每天三十文,所以莊戶們都搶瘋了。
餘柱的豆腐便做得很好,他點的豆腐又嫩又香,是莊子裡的頭一份。
所以很自豪的去了。
劉大娘和錢瑞家的也當選了,林管家選出來的流民有六cd是婦人,這些人便由她們選擇。
因為他們活兒還沒幹夠時間,所以這六日他們便還沒開始學習,而是先體驗一下如何做豆腐,點豆腐那個重要環節還是莊戶們來。
做好的豆腐一筐一筐的堆在門口,便有城裡的小販挑了擔子來拿貨,以豆換豆腐,或以錢換豆腐,拿出去賣了賺些辛苦錢。
而有的飯館酒樓則是成車成車的往回拉,就連盧家,尚家這樣的大戶人家都派了人來買。
畢竟外面買的不如林家别院出的正宗不是?
蘇州内外又開始飄着一股豆香味,臨近過年,大家也舍得吃,尤其是這隆冬時節,隻有窖存的菘菜和幹菜,菜色不免單調些,這豆腐就顯得好吃了。
也不必日日吃,隔個兩天,那銷量就有多少了。
被流民們的到來打斷的豆腐生意又開始興盛起來,除了林家别院,其他先前學了手藝去的人也開始做豆腐挑去賣。
趙勝想當看不見都不行,隻要看見豆腐他就想起他的饕餮樓,胸中便有一股怒氣。
“派個人去林家别院問問林清婉,可還記得她答應過我什麼,她可是說過林氏不會再賣豆腐的。
”
他不高興,對方也别想高興。
但林清婉很高興,對林管家道:“你去和他說,就說我說的,我當時說的可是沒有我的允許,莊戶和族人絕對不賣豆腐,然而我現在允許了。
”
林管家抽了抽嘴角,低聲應下。
林清婉想了想又樂道:“他要是再說我不守信,您就說我們家書局的宣紙早斷貨了,問他何時給我們供應上。
”
林管家笑着應下,趙勝估計是氣瘋了,不然兩家都鬧成這樣了,何必再來自取其辱?
趙勝的傳話倒是讓林清婉記起了一事,“這豆腐的吃法有很多,我們得讓人知道,我們并不是在針對趙家,而是的确發現了很多好吃的東西。
”
于是她把廚娘叫來,豆腐除了可以是白白嫩嫩的豆腐外,還可以是豆花,豆腐果和豆皮……
廚娘是個很有天賦的人,幾乎是一點就透,她都不用說得太清楚,隻要給她一個靈感她就自己能琢磨出來。
廚娘研究出來後便教給佃戶和莊戶們,莊戶們學會了再教給流民。
因為林清婉的大方,他們也覺得這些技藝沒什麼,既然已經教了一二,那便連着三一起教了吧。
能學到多少就看他們了。
于是蘇州百姓又有了新吃食,因為二次加工過的豆腐制品存儲時間比較長,所以開始有商人拉着這些東西去其他城市售賣。
大年初一,餘柱和劉大娘等人便把流民們聚在一起,開始教他們最後一個步驟——點豆腐。
做豆腐并不複雜,他們跟着做了幾天,就算餘柱他們沒正式教,看也看會了。
隻是他們還不會制作點豆腐的東西和點豆腐而已。
這兩步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不簡單,
莊戶們輪流讓他們來點,試出來的豆腐好的便拿出去賣,不好的便留着自家吃了。
這是林清婉一早便囑咐了的,正好過年,除了别院裡的下人,莊戶,佃戶及長工和各作坊都要加餐。
豆腐加肉一起炖,再放些菘菜,不知比往年的豆飯美味多少,這個年大家過得都很滿足。
初一不出遠門,所以大家都窩在莊子裡活動,除了說話便是交流做豆腐的經驗了。
而别院裡林清婉剛剛醒過來。
她靠在枕頭上,看着陽光透過窗戶射進來,難得不着急起身,而是懶洋洋的看着陽光發呆。
白梅和白楓輕手輕腳的進來,見她神色怔忪,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奶奶,您要起身了嗎?
”
林清婉揮了揮手,倆人便躬身退下。
林玉濱剛好洗漱完過來,見倆人候在門口便小聲問,“姑姑還沒醒嗎?
”
昨天晚上姑侄倆和謝夫人一起守夜,直過了子時才睡,但現在都快午時了,按說也該醒了。
白梅臉上帶着擔憂道:“醒了,隻是心情似乎不太好,沒讓我們在跟前。
”
林玉濱一怔,自己推門進去。
林清婉正靠坐在床上迎着陽光發呆,也不知祖父怎麼樣了。
雖然林江說她再回去時是到原來的時間點,可她還是忍不住會擔憂。
如果,如果她回不去了,會有人去醫院照顧祖父嗎?
想到她那位父親,林清婉眸底的色彩微深,嘴角微微一抿,任是誰看了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林玉濱擔憂的看着她,“姑姑,您怎麼了?
”
林清婉回神,擡起頭來對她笑笑,“沒事,隻是過年了,身上有些懶懶的,所以賴床了。
”
林玉濱笑,“那姑姑繼續賴床好了,府裡的事交給我。
”
“好呀,那我今日就享福了。
”
林玉濱也不急着走,而是爬到床上坐在她身邊,“姑姑,今日我們不回老宅了嗎?
”
“不回,我們又進不去祠堂,回去幹什麼?
”她把這麼多宗族子弟關在紙坊裡學藝,回去肯定會被族人圍住。
更何況,其中還有十六個姑娘,她可是知道的,六叔他們對此意見很大,因她态度強勢,他們才沒找上門來。
可她要是回去,他們是肯定會念叨和勸誡的,反正她們姑侄倆是姑娘,今年也不用回去掃新墳,不如就過段時間再回去。
紙坊不是回話說已經有幾個子弟學會了,現在在熟練鞏固?
到時候把他們帶上,讓他們去給她分擔火力。
林玉濱見姑姑說着話面色好了許多,臉上的笑容更好,靜靜地靠在她身上。
謝夫人站在窗側,看了兩人一會兒便回身,低聲叮囑白梅道:“她們昨晚沒睡好,讓她們姑侄倆再休息休息。
”
白梅低聲應“是”,目送謝夫人離開。
楊嬷嬷扶着謝夫人,低聲問,“夫人,少奶奶是不是想少爺了?
”
謝夫人歎氣,“再有六個月她就出孝了,到時候得回揚州一趟,等出了孝,我們就回京吧。
”
“夫人?
”
謝夫人握緊了楊嬷嬷的手道:“他們一下就毀了兩個孩子,總要付出些代價才好。
”
楊嬷嬷聞言也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
夫人想起報仇,這就算活過來了吧?
可她現在謝家無兒無女,孤立無援,将來還不知道是怎樣一番惡鬥,最關鍵的是活在仇恨中就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