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這樣不對,但尚明傑還是忍不住這樣想,“祖母,在您和父親心裡,姑姑家更親是不是?
”
尚老夫人傷心的看着他,一臉疲憊的道:“當然,你姑姑是我親生的女兒,她在家時我最疼她了。
”
“那在您和父親心裡,是不是林家也比趙家重要?
”
尚老夫人抿着嘴不說話,心思電轉,這樣的事,明傑是絕對不會問的。
是誰教他問這樣的話?
難道是林清婉?
見祖母不答,尚明傑便一臉倔強的看着她。
尚老夫人頭疼,她把這孩子寵得太過了,以至于讓他養成了一副純良之心,根本不會去思考世間的紛争。
可現在這孩子顯然是開竅了,可有些事實在傷人,自己心中明白便好,為何一定要說出來?
林家和趙家,從感情上來說自然是林家更親近,可要說重要性,林江在時,自然是林家更重,可現在林江不在了,以後尚家在朝上還得和趙家互相幫扶。
不然她何至于對尚二太太做的許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尚明傑見祖母垂着眼簾不說話,不由失望的收回目光,這和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不一樣。
他一直以為公正為先,才論親疏,而利益方是最後需要考慮的事。
不論從公正還是親疏的角度論,他都要站在林家這邊,他以為祖母與父親是和他一樣的。
可在今天早上表妹诘問他時,他才突然想到,或許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祖母和父親并不這樣想。
祖孫倆沉默許久,最後還是尚老夫人先開口道:“二郎,待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
尚明傑抿嘴,“孫兒現在已經長大了,祖母有什麼考量不如明着告訴我,也免得孫兒懵懂無知,倒壞了你們的事。
”
尚老夫人沉下臉問道:“你這是在責怪祖母嗎?
”
尚明傑抿着嘴不說話。
尚老夫人見了臉色越發難看,她壓住心口奔湧而上的怒火道:“二郎,我們這都是為了誰?
還不是為了你……”
“不是為了我,”尚明傑一臉眼淚,壓抑着控訴道:“我沒想過承爵,也不曾想靠舅舅們有什麼成就,更何況,林家是姑姑家,祖母,真是為了我家裡才失了公正和親情嗎?
”
做了好事是為了尚家,做了壞事卻是單為他一個人,可卻從未有人問過他是否願意接受他們所謂的“好意”。
尚老夫人臉色鐵青。
尚明傑轉身面對她,伸手握住她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祖母,若是林家行事有虧,我會去勸誡林姑姑,要是趙家有錯在先,我也會勸誡舅舅們。
我們家與兩家皆有親,偏向哪一邊都不好,那不如公正行事。
”
尚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兩眼,抽回手淡淡的道:“你既是這麼想的,那就去做吧。
隻我問你,若你舅舅們不聽勸誡呢?
”
尚明傑肅然道:“趙家的事我們管不着,但我們尚家處事至少得公正。
”
尚老夫人便坐在墊子上問,“那我問你,我們尚家可有偏向誰?
何時有過不公正之舉?
”
尚明傑仔細一想,發現還真沒有,雖然他娘态度擺出來了,但尚家還真沒有幫過趙家打壓林家,當然,他們也沒有幫林家。
頗有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之意,最多祖母敲打一下母親,借此和趙家表達過不滿而已。
可這種态度其實也很傷人,但對着祖母,尚明傑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
在祖母心裡,尚家是最重要的,而大舅舅現在駐守邊關,手中有兵,便是官職和父親差不多,重量卻是不一樣的。
祖母能夠借由母親敲打舅舅家已經是極限了,做再多隻怕要被認為是要與林家站在一起了。
而他,尚明傑苦笑,他一個還在上學,出入都還要小厮伺候的少年能做什麼?
又有多少話語權?
他沒勸過母親和舅舅嗎?
然而别說二舅舅,就是母親也從未聽取過他的意見,歸根結底還是他不能讓人信服。
或者說,他沒有讓人信服的力量。
尚明傑垂下眼眸,再擡起頭來時目光堅定了許多,“祖母,我是洗硯和侍墨的主子,他們的賞罰由我來定,我若是做錯了,您就罰我吧。
”
尚老夫人現在正擔憂着林家那一頭,見孫子犟得跟什麼似的,且她也不想為此事再惡化祖孫倆的關系,便點了點頭道:“好,就依你,他們二人由你處置。
”
尚明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跪在蒲團上仰頭看向上面的祖宗牌位。
南春扶住老夫人,回頭向祠堂内看了一眼,低聲問,“老太太,二爺……”
尚老夫人歎氣,微微搖頭道:“他受了傷,先讓他回去養傷,待好了再來受罰。
”
她頓了頓道:“你親自去把洗硯和侍墨送回去,讓他們精心伺候二郎,若是再出錯,我管他是誰的下人,我都要越俎管一管了。
”
南春吓了一跳,老太太這是打算不罰兩個小厮了?
她剛才守在院子裡,并沒有聽到裡面的話,但她知道這有多不正常。
在二爺沒找回來前,老太太可是恨不得手撕了洗硯和侍墨,此時怎麼輕輕放過了?
而且二太太那裡肯定不好交代。
看出南春的為難,老太太冷哼一聲,抽掉手道:“老二媳婦要是有意見,隻管讓她來找我。
”
南春連忙道:“就怕二太太因此與二爺母子有隙。
”
尚老夫人便意味深長的道:“他們是親母子,哪有隔夜仇的。
她要是不高興,捶她兒子一頓便是。
”
她是不希望尚家和趙家疏離,但也不願意孫子跟趙家太過親近。
二郎太重情,現在這樣就很好。
尚老夫人打發了南春,立即讓人把管事們叫來,先問了一下今天上午帶人去林家别院的管事,出面招待的是誰,可見到了林姑奶奶或表小姐?
林家的人都說了什麼……
管事一一回了,這下不僅老太太沉默,便是大管事都沉默了下來。
半響大管事才斟酌的道:“老太太,隻怕林家與我們有些誤會,不如再派人去一趟?
”
管事帶了人去,不說沒見到林清婉,連林玉濱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打發回來,顯然是與尚家生隙了。
要知道這管事可是尚老夫人派去的,她是林玉濱的外祖母,哪怕隻是一個三等仆婦她都應該見一見的。
尚老夫人有些傷心,孫子剛跟她吵了一架,連外孫女都與她離心了嗎?
她疲憊的揮了揮手道:“從庫房裡選些藥材出來送去,他們剛擊退暴民,府中傷者肯定不少,正是需要藥材的時候。
”
大管事應下,親自去庫房裡選東西,更是親自送去林家别院。
現在林家還是江南第一大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不應該将關系弄得那麼僵硬。
尚二太太正在為老太太放過洗硯和侍墨的事情生氣,聽到了也隻當不知,一心挂在兒子的傷勢上。
尚丹竹見家裡總算是安靜下來,微微松了一口氣,扭頭和尚丹蘭尚丹菊道:“我們也收拾些東西托大管事給林表姐送去吧,也不知她有沒有被吓到。
”
尚丹蘭連連點頭,“我給她寫了封信,你們要不要也添上幾句話?
”
兩姐妹便道:“好極,你把信拿來,我們一起添上幾句話。
”
等尚家的大管事到林家别院時,太陽已經下山,莊子裡正一片熱鬧。
林清婉等人睡了一覺剛起床,别院裡鬧哄哄的準備飯菜。
她巡視過傷員,确定大家的傷情沒有惡化後便回到小靈堂。
林管家已經使人進城買來了棺材将人收斂,隻等明天他們的家人來才下葬。
靈堂裡燒了不少香,都是莊子裡的人來燒的,感激四人為保護農莊和别院做出的貢獻。
驚蟄從外面疾步進來時,林清婉正對着靈堂深深地鞠躬,他頓了一頓,等林清婉直起身來才上前低聲道:“尚家的大管事又來了,此次送來了一車的藥材。
”
林清婉微微點頭,轉身道:“走吧,去看看。
”
驚蟄便道:“姑奶奶要是不想見他,不如讓林管家去?
”
林清婉微微搖頭,意味深長的道:“現在林家要做的是韬光養晦,尚家是江南第二家族,後面幾家想越過我們林家得先越過尚家。
”
雖然很微妙,但事實如此,尚家沒出手對付林家,反倒是趙家步步緊逼,周家和謝家一直作壁上觀。
可要是尚家也出手了,周謝兩家肯定也會忍不住,被四家合圍,那林家必定會很快跌落,到時候别說江南第一家的位置,就是第二,第三隻怕也保不住。
為了家族利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們林家與尚家和謝家是親家。
經此一事,雖然林尚兩家間橫隔了一些東西,但林清婉依然不希望兩家的關系太過僵化。
那對林家沒好處。
她希望尚老夫人在一日,尚家就要保持沉默一日,林家依然是江南第一家族。
而在此期間就看林家能不能積蓄力量保住自己的第一名了。
林潤顯然也是如此考慮的,聽說尚家大管事來了,便連忙過來找林清婉,希望她不要過于沖動和表露,免得加深兩家的嫌隙。
和林玉濱一樣,他也有些懷疑挑動流民來攻擊林家别院的是趙家。
隻是他沒想到林清婉竟然那麼冷靜,他到時,她正笑眯眯的接待了尚家大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