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沖動,”啞巴蘭立刻說道:“你們長毛的,壽命那麼長,白老爺子這輩子做了這麼多好事兒,肯定會托生要好人家,你等個十幾二十年的功夫,就又能團圓啦!
”
春雨盯着白老爺子,緩緩說道:“那他,還是這個他嗎?
”
這話,卻一下像是戳到了我心裡。
是啊,輪回轉世之後,那個人,還是原來的人嗎?
這瞬間,面前忽然一陣冰冷,像是吹進了一陣臘月的風。
白家三兄妹全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可窗戶,是關着的。
我擡起頭,看着春雨,一愣。
面前一片光華璀璨,像是炸起了一道冰雨。
她要舍棄這個不死之身,入了輪回,追上白老爺子的腳步。
一直一言不發的阿四,忍不住吸了口氣:“太可惜了……”
是啊,旁人看上去,确實是可惜,可也許,這對她自己來說,是最好的歸宿。
一個東西落在了白老爺子面前,咕噜噜滾出去了老遠。
我彎腰撿起來,是一枚珠子。
傳說之中,鲛人的眼淚,是上好的珍珠。
程星河抿了抿嘴:“鲛人現在已經滅絕了,這玩意兒價值連城……”
我卻塞到了白老爺子幹枯的手裡,看向了白家幾個兄妹。
白老大是良心發現了,可白二姐和白老三眼裡,還是露出了幾絲貪婪的光。
他們沒覺得自己哪裡對不住老爺子了,他們是“親生兒女”。
衣冠枭獍,果然名不虛傳。
和上已經擋住了白老爺子屍身前面:“這事兒既然跟我們開發的工程有關系,那老爺子的後事,我們難辭其咎。
”
白二姐和白老三一對眼,都激動了起來:“那,怎麼個賠償法?
”
白二姐和白老三的面色上,都萦繞上了一股金色的财帛氣。
可惜,全是“貼金”。
“貼金”的意思,就是會有大筆财帛到手,隻可惜,這财帛不過是在他們手裡轉一轉,留不下。
不光如此,這财帛金帶來了強大的黑影。
留不下不談,這筆錢還會引來災禍。
新聞裡常看見,有一些意外發财,中了巨額彩票,本來應該一輩子榮華不盡的,反倒是因為揮霍無度,再次破産,乃至遭受橫禍,還不如沒發财的時候。
古語有雲,命裡無時莫強求,就是這個意思。
我也沒多說,種因得果,誰都得自己受着。
這個時候,一隻手拉住了我。
白老大。
“我……我想給我爹做點什麼。
”白老大忍不住說道:“你看,我還能做點什麼?
”
“葬禮上盡心,”我答道:“扛幡摔盆——完成老爺子的心願。
”
白老爺子跟那個珠子,理應合葬。
白老大猶豫了一下:“可這,我……有資格嗎?
”
這是嫡長子才能做的事兒。
“大哥,你想弄就弄,”白老三滿不在乎的說道:“我也不在乎這個。
”
我點了點頭:“也許,白老爺子,一直就把你當成了嫡長子。
”
白老大點了點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我就送他最後一程。
”
這件事兒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和上回過神來,一胳膊摟住了我脖子:“還是你靠譜!
不過……”
和上皺起了眉頭:“你跟以前,好像越來越不一樣了。
”
“怎麼個不一樣法?
”
和上語文一直不好,表達能力很差,能把鳳凰涅槃描述成小雞吃米,皺着眉頭思索了半天,這才一拍大腿:“以前也沒覺得你跟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可現在覺出來了,你跟一般人,好像差距越來越大了。
”
至于到底是個什麼差距,他怎麼也描述不出來,歸根結底,問我是不是發了大财,有了貴氣。
我說你也别糾結這個了,趕緊把廟給我規劃好了是正經。
和上說這事兒還用擔心?
立馬從手機地圖上,給我指了兩塊地——一個在麒麟地前面,一個在麒麟地後面。
這下就好了,阿四這個淨穢靈童和送子娘娘都有了新家了。
我把具體位置描好了,又特地跟他說,等到了合适的季節,一定要種滿了石榴樹。
他拍了拍胸口,說隻管交給他就行了。
天亮了,我給阿四定做了神主牌,在那塊地上,給他獻上了第一注香。
阿四帶着鍋蓋童子,滿臉的新鮮:“多謝了——我第一次,有一塊自己的地。
”
我一笑:“不用道謝,這對我來說,是報恩。
”
她吃了那麼多苦,也是為了國君。
阿四想了半天,忽然說道:“你這一次來,就是來報恩的?
”
是啊,我經曆的事情,多多少少,都跟這個“真龍轉世”有關。
好像國君一個個的挖坑,我一個個的填。
不過,也未必,有恩就報恩,有仇就報仇。
跟阿四告别,我們也就回到了門臉。
天氣越來越冷,時不時還會吹過朔風,商店街上的人行色匆匆,都把脖子和耳朵掩住,跺腳呵氣。
高老師的店鋪還是關着的,“轉讓”的那個告示,被風卷起了一個角。
老頭兒依然抱着茯苓餅在聽戲,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可一看見我的精神面貌,又開始擔心。
弄清楚了來龍去脈,歎了口氣,遺憾自己沒能幫上什麼忙。
他給我的夠多了,他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心總有個歸宿,能立刻安穩下來。
程星河這個鐵公雞身上,也破天荒拔下了毛,叫了一桌子菜,号稱小滿漢全席,上了桌子琳琅滿目,他就開始自吹自擂:“知不知道多少錢?
1888!
這一陣子大家辛苦了,我做東,請你們體驗體驗帝王的感……”
結果帝王倆字一出口,啞巴蘭一腳就在桌子底下踢到了他腿上。
程星河自覺失言,啞巴蘭搶過話頭:“大家吃好喝好,來點小酒,快活似神仙……”
程星河抓住機會,回了他一腳。
他們都不想觸碰我的“傷心事”。
我擺了擺手:“沒那麼多事兒,搞得苦大仇深幹什麼,吃。
”
程狗一聽高興了起來:“七星是什麼人?
那是幹大事的,幹大事的不拘小節,不往心裡去,我們就放心了。
”
說着,率先甩開了腮幫子。
我也拿起了筷子,這些菜很好看,可對我來說,跟電視劇裡的道具一樣,食之無味。
白藿香不聲不響的推給我一碗粥。
蓮子百合粥,好像,是安神解心煩的。
“好好睡一覺。
”白藿香說道:“别去做預知夢了。
”
點了點頭,等到了睡覺的時候,覺出被子裡一陣清香。
被安神香熏過,自然隻有白藿香會做這種事。
終于睡着了。
是沒有做預知夢,卻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噩夢。
面前是接連不斷的刀光劍影,許多人搖旗呐喊,都是來殺我的。
殺氣騰騰後面,我看到了一個人。
潇湘站在最後面,面無表情。
離着千軍萬馬的距離,我卻清清楚楚聽到了她說的話。
“我要你,百倍償還。
”
那些撲向了我的人,嫌惡,憎恨,像是跟我有天大的仇怨。
仔細一看,竟然看到,其中有幾張熟悉的臉。
江天,江夫人,甚至還有老海。
所有人争先恐後,欲殺之而後快。
“他是個禍患。
”
“為了三界,他非死不可。
”
真龍骨一陣劇痛,我猛然睜開了眼睛,發現冷汗把枕頭都沾濕了。
是啊,我睡不踏實。
我有幾件事情,怎麼也沒想明白。
第一,潇湘和景朝國君,到底是為了什麼鬧翻的?
第二,那封被潇湘毀掉的祭文,到底是什麼内容,讓潇湘至于降下那種災?
第三,潇湘在遇上國君之前,等的人,到底是誰?
還有我最想知道的——為什麼,她從來不肯跟我提起這件事情?
如果她那麼恨我,又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我能想出答案,但是我不願意去想。
在真龍骨的劇痛之中,腦海深處的那個聲音,還是響了起來。
她要借助你的潛龍指,離開四相局。
她要你,徹底毀滅四相局。
隻有這樣,她才會得到,真正的自由。
可是——這真的是全部真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