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是天師府的。
别說我們在八丈橋辦事處當過打工仔,哪怕一般人也看得出他們不一樣——那個鶴立雞群的貴族風範,跟普通殺馬特和土包子截然不同。
程星河低聲說道:“不過,這一次奇怪,走暗道?
”
走暗道是天師府的行話,意思是,雖然是做上頭的差事,可不是堂堂正正以天師府的身份,而是便衣行動,微服私訪。
奇怪,天師府的人都以出身為榮,風水鈴都舍不得摘下來,走暗道肯定是有啥特殊原因。
啞巴蘭緊張了起來:“是不是,他們也想盜墓?
”
飛毛腿立刻糾正:“祖産,不是祖墳。
”
程星河不耐煩的揮揮手:“都一樣。
”
白藿香也“嗯”?
了一聲,我順着她視線一看,面前人影一閃,其中有個很熟悉的背影。
杜蘅芷?
也好久不見了。
她也來了?
不過,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并沒有往我們這邊多看——也許,也跟五通神賞的香灰有關。
那幾個人簇擁着杜蘅芷,聽她發号施令,接着恭恭敬敬護送着杜蘅芷離開了。
程星河抱着胳膊:“你說這白富美出門就是不一樣,到哪兒都鞍前馬後,前呼後擁的——你給人當倒插門不虧。
”
白藿香從程星河身邊走過,不知有意無意,踩了他一下,把程星河疼的嗷嗷的,讓我評理,我非但沒評,還罵了句倒你大爺。
我又想起來了,杜蘅芷說潇湘跟我的星軌并不重合,心裡一陣發沉,就不樂意往下想了。
程星河氣的說我簡單粗暴,大爺又不是假牙,為何天天挂在嘴邊,我也沒搭理他,而是仔細的看了看這裡的場氣。
這地方大大小小全是廟,一進來,場氣就跟打翻了顔料盤一樣,五彩缤紛——有的廟場氣帶金,應該是管财的,有的帶紫,保佑前途的,一重一重,壓的很嚴。
本來賬本上寫着不少的寶物,那寶氣應該是不少,可寶氣也被神氣壓的死死的,一眼很難分辨祖産到底在什麼地方。
飛毛腿挺緊張的看着我,我說你别着急,我需要點時間,他連忙說道:“不着急不着急,您慢慢看慢慢找。
”
可手一直搓的發紅。
是啊,等了好幾輩,就想争這個祖産,能不着急嘛。
我沿着神路一直往裡走,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也怪,按着賬本上的數目,寶氣絕對少不了,以我現在的能力,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為什麼一直也沒發現?
除非——那些寶物,沒了?
程星河還在後頭盯着賬本念念有詞:“太歲牙世存僅有三,一存祖産,二進真龍穴,三……國破遺失?
太糟踐東西了。
”
找不到這裡的,那就隻能找真龍穴裡的了——可誰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真龍穴?
“啊喲,造孽噎。
”
這個時候,前面一幫人又在議論紛紛:“能上來不能了?
”
“不能了啵?
這孩子也是想不開——她哥哥下去救她,也沒上來。
”
什麼情況?
我擡頭一瞅,頓時就是一愣,隻見前面的場氣,竟然殘損了一塊,模樣很不自然。
還沒等我看清楚,一個中年婦女忽然轉身就抓圍觀的人,嘶聲說道:“我家娃娃尋了短見了,你們會水不會,會水不會,幫我救救他們倆嗦!
”
她打扮的本來很體面,身上挂着相機護身符,顯然是個香客,可現如今頭發炸起眼睛通紅,黃紙檀香扔了一地也顧不上,渾身高燒似的顫。
她是那倆落水兄妹的母親。
這些人後頭是一口井——上面還有個青石闆子,上面镌刻着古樸的三個大字:“姑姑井”。
就是之前他們說的那個,淹死人的邪井?
可周圍的人一看是那個井,紛紛就把視線錯開,生怕讓中年婦女看中了拉上,拿起腳就走。
還有人把婦女推開:“不會不會,我旱鴨子,你找别人——莫拉皺了我的衣裳。
”
“有會水的沒得?
”還有幾個西川口音的人跟着着急,四處直着脖子喊:“有會水的沒得?人掉下去了,你們西邊人的心石頭做的?
怎麼不管?
”
“就是,年紀輕輕,沒人心莫?
這要在我們西川,都不用人言語的!
”
這個時候,那個中年婦女被推到了我們身邊,一擡眼看見了我們一行人,眼裡重新有了希望,一把攥住了我:“小哥,你一看就是好人嗦,你救我娃娃,救我娃娃……我啷個辦,我啷個辦哦……”
有人低聲說道:“兒女雙亡,那就慘咯!
”
圍觀的人一看我們被纏上,才放了心,我跟程星河對了一眼——剛才還說好了,不能管邪祟,可現如今,掉下去的是活人。
其餘幾個西川香客也跟着催我們:“年紀輕輕身強力壯,下去救人嘛!
”
“曉不曉得見死不救,坑爹死舅?
”
程星河梗着脖子就說道:“你們也别道德綁架——我們也不會水,下去陪葬?
我哥們還是殘疾人……”
殘你大爺。
“咳咳……來人救……”
我們全聽見,底下有人撲騰的聲音,我心裡一提,輕聲落水的兄妹還活着!
而那個婦女渾身一激,直接跪下,重重的就對着我磕頭,因為着急,腦門上的血甚至濺出了血印子:“我求你,我求你救我妹娃,救我兒……”
“造孽喲。
”有個西川口音的老太太閉着眼睛,一邊撚念珠一邊念佛:“輕生有罪,自找的哦。
”
“哪怕是輕生,咱們也不能見死不救。
”其他幾個西川人急的跳腳:“你們幾個年輕的眼睛瞪大,還不想法子,人淹死了,你們也有責任!
”
程星河和飛毛腿聽了,反口就罵,啞巴蘭一言不發,舉起個石頭凳子要說法,程星河他們見狀也顧不上罵了,趕緊攔着啞巴蘭。
場面亂糟糟我沒聽進去,隻看到那個母親,一臉的凄涼與絕望。
于是我到了井邊,正看見一隻白手緩緩沉下黑水,也沒猶豫,直接跳下去了。
跟着水花濺起的聲音一起響起來的,是井邊的驚呼。
一胳膊雖然不能用,但行氣傍身,又有避水珠,總比普通人強一些。
那口井很深。
我眼睜睜看見那個身影往下墜,就追了上去。
避水珠起效,面前一片清明——跟井邊的人說的一樣,一個姑娘細長的胳膊死死纏在了一個小夥子身上,小夥子掙紮都掙紮不出來。
這種事情太常見了——瀕臨死亡的人求生意志是很強大的,會盡全力抓住一切救命稻草不松開,救人的上不來,往往就是被溺水的人死拽住帶下去的。
所以遇上這種情況,第一件事兒應該是把溺水的人給打暈了再說。
她哥哥自然一沒想到,二也舍不得對妹妹動手。
沒過多長時間,我就把那兩兄妹給抓住了——對我來說倒是方便,他們倆現在已經失去意識,也沒法反抓我了。
我就“提”着他們兩個,轉身往上遊。
可這麼一錯眼的功夫,我忽然看到身邊過去了一個花花綠綠的東西。
愣一看,很像是之前挂在五通神廟樹上的心願紙。
可比心願紙大很多。
再一轉頭,不過半秒功夫,我一下就皺起了眉頭,那東西不見了。
快的詭異。
我想看明白,可手頭上人命分秒必争,隻能繼續往上踩水,再一踩水,就更别提了。
我隻覺得,身邊像是漂浮着什麼東西。
膠水一樣,透明的,卻特别粘,能把人給纏住!
青氣……寶氣!
我的腳一重,像是有人牽着那個黏糊糊的“繩索”,要把我給帶下去!
要是平時,一七星龍泉下去就結束了,可我現在就一個胳膊能用,松開了這倆人,這倆人也得被帶下去。
沒轍,我隻好引了誅邪手的力量,把這倆人往上一推,這倆人瞬間被推上水面,手一空下來,七星龍泉出鞘,“嘶”的一聲,數不清的看不見的東西,就全被斬斷。
隐隐約約,我還靠着避水珠的力量,聽到了一聲慘叫——隔着水,聲音極為詭異。
而上面,則是一聲歡呼:“出來了!
”
人命要緊,我立馬跟着那兩兄妹遊了上去,一出水面,程星河他們果然都從上往下望,飛毛腿腰上還纏了個繩子看意思要下來撈我,見我露出來,才松了口氣。
人上來,白藿香立刻着手救人,小姑娘一針就吐了水,可白藿香再一摸她哥哥,皺起了眉頭。
她哥哥沒了。
那個母親聽見,人頓時就木了,立刻爬了過去,嚷嚷着叫男孩兒起來,可男孩兒再也沒有了反應。
那個母親哆嗦了半天,倆眼一插,就暈過去了。
白藿香立馬救人,可一個西川口音的人就陰陽怪氣的說道:“自己沒用還硬出風頭,占着茅坑不拉屎,換個有本事的救人,那短命鬼也不至于淹死。
”
程星河二郎眼一冷:“你他媽哪個養殖場來的,會說人話嗎?
”
有個本地人也看不過去了:“這小夥子是個殘疾人,已經盡力救上一個人了,你還想怎麼樣?
”
那西川口音的人假笑了一下,說道:“盡力,盡力怎麼隻救上來一個?
歸根到底,還不是他沒用?
”
這種喪良心的人,其實并不少見——歸根結底,就是一句站着說話不腰疼,就是因為自己沒真本事,才搶先占了道德高地呐喊沖鋒,就為了換點“你們也不過如此”的優越感。
我還沒說話,忽然聞到,這個人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土腥氣。
而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神色,神色忽然慌張了起來,直接從人群之中退了出去。
他退的倒是早,啞巴蘭剛又把一個攔路石球舉起來了。
這會兒,那個小姑娘醒過來了,有人嘀嘀咕咕,說她自己想不開跳井,自己沒死,她哥倒了黴,真是掃把星。
她當時人就傻了,我看出來,她眼裡是慌的,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果然,她擡起頭就帶了哭腔:“出什麼事兒了——我,我沒跳井啊!
”
“那你怎麼下去的?
”
“我,我不知道……”她盯着不省人事的媽和沒氣的哥,聲音哆嗦了起來:“我看見了個小孩掉進了井裡,想伸手救他,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
果然,跟我剛才那一錯眼,看到的一樣。
那是個——穿着紅綠衣服的小孩兒!
而那個小孩兒一張臉跟瓷器一樣。
慘白慘白,一絲活氣也沒有。
一身的衣服就更别提了,大紅大綠,絕不是現在的孩子們穿的。
要不是含着避水珠,我那會可能也得吃驚的張開嘴,這麼深的水底下,怎麼可能會有小孩兒?
他盯着我那半秒,我記得,瞳孔是散的。
那個小孩兒——絕不是活人。
難道,它就是姑姑井裡溺死人的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