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也是淚流滿面:“老夫人,您可得保重身子啊,大小姐還指望您呢……”
未經他人之苦,不道他人之痛,未經他人之痛,不道他人之過,老夫人這輩子,活得太苦了,她算計了一輩子,沒有一樁是為了自己。
到了第二日,宮裡又來了聖旨,這一次是謝府的诰命。
謝氏去世多年,她的聖旨,是由虞幼窈這個女兒接的。
經曆了一回,虞幼窈從容了許多。
朱公公瞧着虞幼窈,笑容堆了滿臉:“韶儀縣主的诰冊,命服已經完成了,咱家就順帶了一起帶過來了。
”
虞幼窈目光微微一閃,連忙道謝:“有勞公公不辭辛苦。
”
她可不認為,朱公公有這樣的閑心,過來宣讀聖旨,還順帶幫她帶了命服過來,這分明不是順帶,而是特地。
朱公公聲音細柔:“舉手之勞,韶儀縣主客氣了。
”
說完了,他一擊掌——
便有幾個宮女托着鎏銀的宮盤,低眉斂目,魚貫而入,轉眼就在前廳站成了一排。
宮盤上依次擺放了珠翠頭冠、真紅大袖翟衫,真紫繡鸾金紋霞帔、褙子,及搭配的墜子,每一樣都是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精美無比。
宗室爵位與诰命有所不同,用真紅、鳳鸾、真紫,金紋等,腰間多了一條象征宗親貴爵的大紅色緞繡鸾彩帨。
與诰命服大抵相似,隻是用紋不同,顔色也用了金、紫,瞧着還要氣派莊重一些,但規制上,還是嚴格按照了品級。
虞幼窈的五品縣主,在品級上不如祖母。
虞幼窈又謝了朱公公。
朱公公笑眯眯地點頭,連坐也沒坐一下,隻道:“皇上憂心旱災,浙江又發了大水,近來身子越發不好了,咱家也不便久待,便回宮伺候去。
”
看似什麼也沒說,但一個“旱災”、“大水”,就已經把該表達的意思,都表達清楚了。
朱公公走後,虞老夫人盯着桌上珠翠滿冠,華貴氣派的縣主命服:“我一會兒,就命人往宮裡遞牌子,明兒一早,你就穿這一身縣主命服,先去祠堂,将诰冊供到祠堂,拜完了祖宗,就随我一起進宮謝恩罷!
”
旱災可以緩一緩,可大水刻不容緩。
朱公公是在提點他們家,早些進宮“謝恩”呢。
虞幼窈點點頭:“我知道了,祖母。
”
虞老夫人精神不大好:“宮裡的一應規矩,你都跟許嬷嬷學過了,倒也不用我再多說,橫豎明兒我們一起,我是怎麼做得,你跟着一起學便是,你是縣主,又是頭一次進宮,難免有些疏漏,宮裡不會計較。
”
宮裡一應規矩繁多,倒也不是一張嘴能說得清楚。
去一回,下次什麼就清楚了。
虞幼窈點頭:“宮裡的規矩,我都知道,祖母别擔心。
”
虞老夫人露了笑容,強打了精神,又提了宮裡需要注意的一應規矩、事宜,一些重要的,更是反複地交代了幾遍,嘴裡說這些規矩,不用她多說,可到底擔心孫女兒,這一交代,不知不覺話就多了。
等說完了話,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虞老夫人一臉疲憊,又道:“錢财乃身外之物,眼下天災人禍,就算沒有宮裡頭這麼多算計,該盡心的地方,我們家還是要盡心得,不單單是因為你,不要胡思亂想。
”
祖母這是擔心她認為宮裡頭的算計,都是針對她,虞府隻是受了她的牽連,心裡自責難受。
其實,這樣也是沒錯。
宮裡由始至終,算計隻是她的錢财。
虞幼窈沒覺得,自己該為此自責什麼,可眼見着祖母一天天消瘦、蒼老,心裡依然覺得很難受。
她強忍着心中的酸澀:“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所求的也不過心安理得,問心無愧,祖母從小就是這樣教我的,我一直記得祖母的話。
”
虞老夫人恍惚了一下:“我從小的時候,我娘也是這樣教我,”隻可惜,她始終記得這一句話,卻還是虧了心:“不光要記得,還要做到。
”
虞幼窈看着祖母,腳步蹒跚的背影,突然發現,祖母頭上的白發又添了許多,一下就紅了眼眶。
“祖母——”虞幼窈嬌嬌地喚了一聲。
虞老夫人下意識回過身來。
就見孫女兒宛如乳燕投懷一般,撲進了她的懷裡,緊緊地摟着她的腰:“祖母,你一定要好好的。
”
虞老夫人紅了眼眶,沒像以前摟着孫女兒,說着體己的話兒,隻是拍了拍她的背:“你好,祖母就好。
”
自從到了四月,祖母臉上的笑容就一天天變少了,對她的憂慮也越來越多,經常拉着她,交代很多話,還經常說起從前的事。
府裡的事,也盡量都交到了江姨娘手上,不再讓她沾手。
她極力幫着祖母調養身體,可祖母年歲大了,也病了多年,根底虧損得嚴重,身體勉強養好了些,也因發了一場陽亢,眼見着衰弱下來。
這段時間,宮裡的諸多算計接踵而來,一樁樁的事兒,都是壓在祖母心中過不去的坎兒。
是對她,也是對虞府。
甚至還是更多,她不明真相的原因。
祖母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垮,就算加大了靈露的用量,也沒有作用。
虞幼窈真的很擔心,可她就是再擔心,也沒法幫着祖母,将心中操不完的心,放不下的憂慮全部解決。
虞老夫人回到了安壽堂,才清淨一會功夫。
青袖就過來禀報:“大老爺過來了。
”
虞老夫人靠在榻上,手裡撚着佛珠,有氣無力道:“我知道,他急巴巴地過來尋我,是為了什麼事,”說到這兒,她臉上就透了諷刺:“你跟他說,我身體不适,叫他自個回去,明兒進宮該怎麼做,也不需要他來指手劃腳,我雖然一介婦孺,卻也知道該怎樣做,才能不負皇恩浩蕩,窈窈那邊也不用去了,該準備的,我們一早就準備上了。
”
說完了,她好像真的累了,連佛珠也不撚了,緩緩閉上了眼睛,靠在榻上養神。
青袖放輕了腳步,悄悄地出了内室,轉述了老夫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