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端過小碗,勺子才端起,就頓住了:“表哥那邊有沒有送去?
”
許嬷嬷還沒回答,就見殷懷玺掀簾進來。
殷懷玺掃了許嬷嬷一眼。
許嬷嬷斂了眼,垂首出了屋子,并且吩咐春曉守在外面,不允外人打擾。
虞幼窈連忙放下了小碗,問:“你怎麼來了?
晚膳用了沒有?
”
“聽春曉說,你晚膳用得不多,就過來看看你。
”殷懷玺端起她面前的小碗,塞進她手裡:“多吃點,我已經用過晚膳了。
”
虞幼窈乖乖吃粥。
殷懷玺支着額頭,看她慢條絲理,小口小口地吃東西,舉止優雅,怎麼看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這樣好的儀止,是被許嬷嬷精心調教了三年多的成果。
他目光幽深,虞幼窈被他看得有些食不下咽,勉強吃完了粥,這才問:“幹嘛一直看着我?
”
“看你又瘦了許多,”殷懷玺湊近她,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颚,仔細地端詳:“補養心神的藥膳沒少吃,人卻越來越瘦?
”
老夫人頭七都過了,再多的悲傷,也散去不少了,更遑論虞幼窈也不是耽于悲傷的人,
每隔一個時辰送過去的藥膳,都是盯着她吃完的。
虞幼窈不習慣被他這樣打量,偏了偏頭,躲開了他的手指:“許嬷嬷說我抽了個子,所以瞧着顯瘦。
”
這次回來,瞧着确實長高了些。
到底是抽了個,還是真瘦了,這點眼力勁,他能沒有?
想到這段時間,虞府發生了許多事,殷懷玺心疼得一抽一抽地:“剪發的事,你沒跟我商量。
”
虞幼窈點頭:“我隻是想更順利一些,族裡也不願擔了,逼嫡枝的長女做姑子這樣的惡名聲,後面也會收斂一些。
”
老族公後來不想摻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揚言要剪發做姑子,讓族裡擔心惹了一身騷。
她除了是虞氏女,還封了宗親爵位。
殷懷玺沉默了良久,這才開了口:“無論男女,隻修發,不剪發,人生唯一次剪發,是大婚當日,行結發禮時,男女須各剪發一縷結在一起,放在盛滿了紅豆的香囊裡,喻意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侬既解雲環,郎以分絲發。
覓向何人處,绾作同心結,夫死後,香囊同葬。
”
長發是不能剪的,隻有毛發才能修剪。
周制婚儀,是要行結發禮。
大周朝雖然不盛行結發禮,但仍有許多恩愛夫妻,在大婚當日,行結發禮。
所以這一縷發,剪在她頭上,卻傷在他心上。
人生唯一一次剪發,不是在婚禮上,而是在族人虎視耽耽地逼迫下,這是否也映射了他的無能?
!
虞幼窈愣了一下,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似乎也覺得這話有些不妥,殷懷玺連忙轉了話題:“離京的一應事宜,都準備起來,等老夫人一下葬,我就送你去泉州,”他握着虞幼窈柔若無骨的手:“你别怕,泉州是口岸之城,商貿通達,接八方來客,攬天下之财,風氣要比京裡還要開放一些,女子行商,也是有的,你到了那邊,應該會自在一些。
”
脫離虞府槁桎,離開京兆,是她夢寐以求的。
可真到了這一天,才發現她從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通州族裡,可通州距離京裡,也不到一天的路程。
如今她要去的是,遠在千裡之外的泉州。
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到了泉州之後,一切都要重頭開始,親情、交際、産業等等。
殷懷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
虞幼窈點頭:“大多女子,一生槁桎,困于後宅,不見天地之廣博,我能有機會脫離虞府,走出京兆,見一見深宅大院外面的多彩,也是有幸。
”
不知為什麼,殷懷玺覺得這話,有些言不由衷:“泉州自古崇商,謝府在泉州很有地位,你是官家女,還封了韶儀縣主,再有謝府庇護,幾乎能橫着走,而且泉州水産十分豐富,盡納天下美食,許多新鮮的海物,都京裡吃不到的,你應該會十分喜歡。
”
虞幼窈沉默了一下,開口:“我要為祖母守孝三年,三年内不食葷腥,也不登鄰,不參宴樂,深居簡出。
”
按道理說,孫輩隻需守孝一年,但虞幼窈打小就是虞老夫人教養長大的,她想多守孝兩年,為祖母盡心,也是理所應當。
氣氛倏然靜下來了。
一種名為隔閡的東西,在他們之間蔓延。
殷懷玺抿了唇,突然發現,虞幼窈對于歸母族一事,雖然期待,但并不是那麼熱絡,也并沒有那麼開心。
她心裡仿佛藏了重重心事。
這一次離京,他錯過了虞幼窈太多的喜樂悲喜,他們之間終究是不一樣了。
他歡喜于,拿到了虞老夫人的信物,虞幼窈也脫離了虞府,正在一點一點向他走近。
可她卻悲傷于祖母逝去,眉眼不開,不見歡顔。
虞幼窈倏然發現自己态度不對,連忙道:“我隻是突然想到,親人逝,三年不遠走,祖母喪事一過,我就要遠離京兆,已經是很不孝了。
”
殷懷玺道:“你祖母留了遺言,族裡也同意了,便沒人覺得你不孝,倘若心裡不自在,多為你祖母抄寫幾本經書也使得。
”
虞幼窈點點頭。
殷懷玺輕歎一聲,轉了話:“送你去了泉州後,我大約會在泉州呆一陣子。
”
隻是不比謝府,大約不能時時見面。
虞幼窈倏然擡起頭來,揪緊的心弦兒,倏然就放松了下來,卻還在問:“北境那邊該怎麼辦?
北狄也不止哈蒙一個首領,其他首領難道不會為了搶奪物資進犯北境嗎?
”
殷懷玺明顯感覺到了,她态度變了:“哈蒙是北狄實力最強的一個支族,其他部族并不足以為懼,殷一能處理。
”說到這裡,他瞧着小姑娘,瘦小了的臉兒,心疼不已:“我更擔心你初到泉州,也不放心将你一個人丢在那裡。
”
她驟失至親,還要遠離從小熟悉的地方。
放不下北境,更放不下她。
虞幼窈心中歡喜,輕聲道:“我沒事的,謝府是我的外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