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聽雨一怔。
是啊,噬情這種毒,母親怎麽會有?
噬情是屬于性子比較溫和的劇毒之物,服用之後,能讓人無聲無息地失去呼吸,感覺不到太多的痛苦,曾經有人把此種毒藥比喻成情人的溫柔。
在所有毒物之中,這種毒其實很好辨認,也算是比較常見一種毒藥——然而,這不代表一個尋常的內宅婦人能輕易得到。
雲聽雨想起沐雪所說,前幾日母親經常召林姑姑過府……
“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情?
”斜倚着廊柱站着,已經沉默了很久的雲聽風突然開口,語氣淡淡,嗓音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母親為什麽會突然……如此?
”
雲聽雨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抹自責,咬了咬唇,卻沒說話。
“雲伯母待會兒服下了解藥,最多半個時辰就能醒過來了。
”宮無邪似乎看出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有所顧忌,遂平靜地開口轉移了話題,“聽雨你請了大夫?
”
雲聽雨點頭,看了看廊上,“城中的大夫這個時辰大概都睡下了,穿衣起身,收拾藥箱,可能會耽擱一點時間。
”
宮無邪道:“待會兒大夫來的時候,請他開一些調養身子的補藥就行了,伯母心裏郁結之氣很重,大概心裏有些事情一直沒放開,你們自己心裏有數。
以後盡量讓她心情輕松一些,實在不行的話,就讓伯父帶伯母出去散散心吧。
”
出去散散心?
雲聽雨斂眸,眼底閃過一絲嘆息之色。
從診脈确定中毒,到進宮取解藥,來來回回雖然沒用多長時間,宮無邪卻敏銳地察覺到雲府顯然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解決,而這件事顯然是不方便讓外人知道,所以他也不再多問什麽,簡單交代了幾句,就道:“聽雨,我先回去了,如果還有什麽情況的話,派人傳我一聲就行。
”
雲聽雨點頭,“今晚麻煩你了。
”
“又說傻話。
”宮無邪睨了他一眼,“再說這麽客氣的話,我就要生氣了。
”
雲聽雨聞言,嘴角輕輕扯出一抹清淡的笑容,襯着那蒼白的容色,真有幾分強顏歡笑的感覺,宮無邪眼角抽了抽,皺眉道:“明天早上,需要我去主上面前替你告假嗎?
”
雲聽雨搖頭,“這幾天朝上事情比較多,我手裏任務也挺重,告假就不必了。
爹既然已經回來了,母親由他照看着,應該沒事的。
”
爹,母親?
宮無邪下意識地又皺眉,心裏暗暗把這兩個雖然意思一樣,卻有着明顯差別的稱呼撚了撚,點頭道:“那我走了。
”
說完,看到雲聽雨點頭,他轉身就舉步離去了。
雲聽風安靜地看着雲聽雨蒼白的臉色,半晌才道:“是因為我們的事情?
”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雲聽雨低頭看着腳下,聲音顯得很是低落無助,“我隻是覺得,自己枉為人子。
”
這些日子明明察覺到母親心裏的情緒不穩,常常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話要說,卻偏偏沒辦法把這樣詭異的一件事那般直白地說出來,因此即便心裏有愧,有悔,有痛,她卻隻能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
若他能早日在面前坦白,直言告訴她,自己從來就不曾記恨,也不曾怨怪過她,今晚的事情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
雲聽風淡淡道:“若是這樣的話,我也有錯。
”
不止是有錯,他簡直是大錯特錯。
比起自己這些年所得到,他付出的連冰山一角都不到,在得知了自己離奇詭異的身世,且隐約可以确定母親也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他依舊像個沒事人一般把家裏當成客棧,以為把那個妖言惑衆的男人殺了,一切就可以被抹去了痕跡,雲府依舊可以維持風平浪靜的雲府——
然而,他們都忽略了,哪怕所有的麻煩都被解決,以後再沒有人可以利用雲府一分一毫,卻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去問問他們的母親,她的心裏,又是怎樣一番無法說出口的悔恨,痛楚,自責?
父親的怨,讓母親獨自吞下苦果,而他們的疏忽漠視,則讓母親失去了最後一點對親情的念想。
所有人都知道,做錯了事需要反省,需要付出一點代價,可沒有人去想過,當這個代價已經沉重到讓一個柔弱的女人無法背負,當身邊自己所在乎的都漸漸遠離,隻剩下心裏的遍地瘡痍,當一日一日睜開眼睛卻看不見陽光……她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一個人的孤獨寂寞中,所有陪伴着她的,是每一日都要重複一遍的不堪與痛苦的過往,這種沒有絲毫希望,隻有無止境的痛苦與悔恨日夜蝕心的煎熬,她還要如何繼續下去?
若母親今日真有個萬一,他們以後還能如何坦然面對自己?
不管是溫潤如玉的左相,還是放蕩不羁的雲府長子,都将成為逼死自己母親的罪魁禍首——縱然外人不會知道,他們自己,以後也将在愧疚與悔恨中度過餘生。
“你們連個,進來一下。
”雲相低沉落寞的聲音在門後想起,将兄弟兩人同時從飄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身往屋子裏走去。
進入裏間,他們愕然且驚喜地發現,母親已經醒了。
無邪說需要半個時辰,可現在遠遠還沒到半個時辰……
“我以內力催發解藥的藥力,所以你母親醒得早了些。
”似乎是看出雲聽雨喜悅下的疑惑,雲相淡淡解釋,臉色能看出些許頹然之色。
雲聽雨聞言微默,随即走到床邊,看着躺在床上睜眼望着帳頂的母親,輕聲喚道:“母親。
”
雲夫人微微一震,忍不住閉上了眼,一顆眼淚順着右邊的眼角滑落,她将臉轉向裏面,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軟弱。
“娘。
”雲聽風也走近床沿,看着一語不發的雲夫人,“其實真正該死的人是我,對嗎?
”
“你胡說什麽?
”雲夫人聲音平靜而寂冷,沒有絲毫情感波動,而是透着一種幾不可察的空洞,“為什麽……要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