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來襄城沒有刻意高調,卻也沒有掩飾行蹤,該知道的人,全部知道。
一時間,襄城格外地平靜,不說朝裡的各方勢力,其他北燕、南楚的探子之流,不是灰溜溜地滾了回去,就是夾起尾巴做人,生怕招惹了甯王殿下的興緻。
這樣一來,倒也沒人注意到拿走賬本的秦绾繞了個圈子竟然又回來了。
與此同時,又有另一個流言飛快地傳揚開來——賬本被南宮廉搶走了。
南宮廉是誰?
天下第一高手!
于是,沒人懷疑這條消息的真假。
天下第一高手,從個女人身上搶東西還能失敗?
何況,如果真沒搶到,以南宮廉的性格,不至于隻堅持了一天就走人了吧,于是擺明了是得手了嘛。
所以說,不死心的人一半早就去搶劫祁印商了,剩下的一半,也去追南宮廉了。
甯王殿下表示,東西都送去給南宮廉了,他又沒陷害南宮廉。
這年頭,說句實話不犯哪條王法吧?
天下第一,應付幾個小蟊賊還能陰溝裡翻船的話,也是太子活該倒黴。
因為秦绾之前搶出的時間,如今尚有寬裕,正好在襄城休息了兩天,緩解一路的疲乏。
秦绾也歎氣不已,要是歐陽慧,才不會這麼折騰一下就累得全身酸疼,哪怕現在武功恢複得不錯,可秦大小姐的身子十幾年的虧空,至少得調養個幾年才能恢複到巅峰狀态。
好在,比起歐陽慧,剛過十九歲的秦绾還年輕了幾歲,等于白賺了幾年光陰,也不虧就是了。
兩天後,李暄将大隊人馬派回京城複命,自己隻帶了秦绾和十來個心腹侍衛,輕車簡行繼續南下。
無論從速度還是舒适度來說,從襄河順流直下都是最佳選擇。
“跟着王爺出行就是好,前些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秦绾一邊感慨,一邊喝茶。
李暄既然沒有掩藏身份,那自然不用租民船,襄城郡守很自覺地準備了一艘配全了水手和物資的官船。
琢磨着甯王不喜鋪張,這船布置得并不奢華,卻在細節上處處精緻舒适,臨走前李暄很有深意地看了那郡守一眼,卻也沒說什麼。
這回襄城鬧出這麼大的麻煩來,這個郡守就算不追責,今年吏部的考評也肯定是下等了,不過李暄也不介意幫他說幾句話——如果回去後皇帝心情不錯的話。
畢竟,這位郡守挺會做人的,而且在祁家掌控下的襄城為官,居然沒參與進這檔子事裡,還算不錯。
航行中,水手都在底艙,侍衛也在自己的崗位把守,秦绾見春日裡陽光明媚,幹脆叫人搬了矮桌蒲團茶具到船頭的甲闆上,一邊喝下午茶,一邊欣賞沿岸風光。
之前幾天精神繃得太緊,之後到了南楚也要勞心勞力,必須趁着這幾天閑暇讓自己放松下來,才是調養之道。
“你倒是悠閑。
”李暄走上甲闆,就看見美人憑弦遠眺的慵懶模樣,從頭到腳的衣服首飾都是自己挑選的,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也就偷得浮生半日閑。
”秦绾輕笑着給他倒了一杯茶。
“這時候适合有美人撫琴。
”李暄坐下來,啜了一口茶,悠然長歎。
“還想帶着舞姬呢?
”秦绾斜睨他。
“我眼前不是有個美人嗎?
”李暄一臉期待地看着她。
“……”秦绾無語。
“怎麼了?
”李暄道。
“我不會。
”秦绾撇撇嘴,一臉郁悶。
好吧,也不是真不會,就是……她彈琴的那個水準,彈出來的曲子,眼界極高的甯王殿下能聽入耳麼?
“取琴來。
”李暄吩咐了一句。
“喂……”秦绾黑線。
這男人,不會是存心想看她出醜吧?
很快的,兩個侍衛在甲闆上擺好了琴案,甚至連熏香爐都準備了。
李暄施施然地起身,在琴案前坐下,雙手撫上了琴弦。
“王爺……”兩個守在艙門口的侍衛欲言又止,卻被李暄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秦绾這才恍然原來是李暄要彈。
不過,堂堂甯王願意彈琴助興,她就洗耳恭聽好了。
李暄擡頭看了她一眼,随即修長的十指拂過琴弦。
“噗——”秦绾剛含進嘴裡的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
李暄一挑眉,更加急促地琴音從他指尖流淌而出。
“停停停!
”秦绾丢了茶杯,雙手堵着耳朵,一臉痛苦之色地喊道,“停下!
不許彈了!
”
“嗡——”李暄攤開手掌按住琴弦,擡頭道,“怎麼了?
”
秦绾臉色發白,轉頭道:“你家王爺是不是因為我不想彈琴給他聽就存心整我?
”
“這個……”兩個侍衛對望了一眼,才有一人尴尬地答道,“王爺說擺琴案,屬下還以為是大小姐要彈琴呢。
要是知道是王爺要彈……”
要是知道是你家王爺要彈,死都不拿出來是吧?
秦绾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再避重就輕也不能否認你家王爺根本就是個琴盲的事實!
”
“本王彈得高興就好。
”李暄一臉的不在意。
秦绾無語了,要說,琴棋書畫是女子必修,可琴也是君子六藝之一,文武雙全的甯親王,怎麼就能把彈琴彈成彈棉花?
不,不能鄙視人家彈棉花的,至少彈棉花還不會制造如此穿腦魔音,這是殺豬吧!
兩個侍衛僵硬地上來想要收走琴案,要是讓王爺彈完一首曲子,就怕舵手手一抖,撞到别人船上去了。
“等等,你們下去吧。
”秦绾揮揮手,制止了他們的動作,随手拿起琴,也不用琴案,直接盤膝坐在蒲團上,把古琴擱置在腿上。
“不是說不會嗎?
”李暄一挑眉。
“聽完王爺的琴,小女突然覺得極有自信!
”秦绾一聲冷哼,素手在琴弦上一撥,“這麼好的琴,真浪費!
”
“古琴綠绮,喜歡就送你了。
”李暄一揮手。
“這就是六大名琴中的綠绮琴?
”秦绾睜大了眼睛。
“嗯,也就是一架古琴而已。
”李暄很淡定。
“……”秦绾隻沉默了一下,果斷決定将琴收入囊中。
綠绮琴啊,就算是用來收藏,也是一件寶物啊!
何況,雖然她也不太會彈琴,但至少比李暄這個琴盲強多了吧。
綠绮跟了李暄這麼多年,要是名琴有靈,真是哭都要哭死了。
李暄眼神一閃,已染上了笑意。
秦绾靜了靜心,開始彈琴。
她當然是學過琴的,師父天文地理無所不能,教出來的徒弟決不允許有“不會”的,可以不精,但至少要像個樣子。
所以說,秦绾的琴其實也沒她說的那麼差勁,當然,比起一般的大家閨秀,确實有所不如。
李暄雖然不會彈,但眼界卻高。
秦绾的琴很準,但也就是準罷了,每一個音都在調子上,全然沒有錯誤,可就是聽得讓人覺得枯燥乏味,昏昏欲睡。
“彈成這樣還拿出來賣弄,真是……”微風中,隐隐傳來一陣不屑的評論。
兩條船隔得不近,說話聲音也不算響,不過李暄和秦绾是什麼耳力,當然聽得一字不差。
秦绾一挑眉,停下了手,看着李暄。
要本王給你出氣?
李暄用眼神詢問。
秦绾搖搖頭,把琴推給了他,随即拿出一塊手絹,撕了兩條,很淡定地卷成團堵住耳朵。
李暄笑笑,接過琴,學她的樣子擱在膝頭,在侍衛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中,開始彈奏。
頓時,尖銳的殺豬聲響徹整個河面。
當然,原本琴聲是擴散不到這麼遠的,可耐不住李暄用内力加持啊。
“别彈了!
會不會彈琴?
”
“住手住手!
不會彈琴還出來現,不知所謂!
”
“撞過去!
讓他别彈了!
”
“王兄不可,那是官船!
”
秦绾堵了耳朵,聽不見琴音,也聽不見對面的吵鬧,但就看那條船上的人雞飛狗跳的模樣,已經足夠讓她笑得毫無形象地趴在船舷上。
李暄擡頭看了她一眼,重新低頭專注于琴,斂去了嘴角的一抹笑容。
果然,京城那個優雅淡定的秦大小姐不适合她,這樣鋒芒畢露的明媚才該是她的本性。
坐不彎腰,笑不露齒什麼的,看着都累,而眼前的女子,肆意張狂,遠比那些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更充滿了青春和活力。
終于,兩船并行到可以互相交流的距離。
“這位……大人。
”一個三十出頭的儒生站在船舷邊,拱手作揖,一臉苦笑道,“小生等人方才出言不遜,多有得罪,這裡給這位姑娘賠罪了。
”
李暄專注于彈琴,仿佛沒聽見。
秦绾堵着耳朵,那是真的沒聽見。
“小生等人都是宛城學子,不知大人是?
”儒生又道。
原本他們也不會跟官船上的人過不去,隻是他們都自負精通琴藝,随口點評幾句,誰料這個距離竟然還會被正主聽了去呢。
更沒想到,船上的人既不以勢壓人,也不派人問責,反而出了這麼個招整治他們。
你說調轉船頭走人?
這琴聲響得完全不正常好嗎?
顯然是故意針對他們的,要是再不主動點去賠罪,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民不與官鬥啊。
聽到這句話,李暄眉頭一動,終于停下了手,擡頭問了一句:“學子?
今科可有取中。
”
“這個……”幾個書生面面相觑,都面露尴尬之色。
“名落孫山,不思閉門苦讀,三年後再來,倒有心情尋歡作樂,再考十年亦是無用!
”李暄冷哼道。
“大人教訓得是。
”幾人頓時面紅耳赤。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真心羞慚,也有不以為然的,但再蠢也不會當着李暄的面反駁。
這位一看就是當官的,在這裡反駁一句,絕對是下一科也别想中了。
“茶也喝完了,我進去休息一會兒。
”秦绾丢掉耳朵裡的布團,站起身來。
“嗯,今晚在宛城靠岸。
”李暄道。
“知道了。
”秦绾揮揮手,走進了船艙。
至于甲闆上的東西,自有侍衛前來收拾。
“把琴送去給小姐。
”李暄随手把琴交給侍衛。
“綠绮琴!
”之前來賠罪的儒生眼睛一亮,脫口而出。
“眼力不錯。
”李暄無動于衷。
頓時,一群書生都心理扭曲了……這一男一女拿着名琴綠绮,真是、真是暴殄天物!
先不說琴技慘不忍睹,就說平常人得到綠绮琴,還不仔仔細細放在家裡,每次彈奏都要沐浴焚香才拿出來,哪像他們,竟将綠绮琴當成爛木頭一樣随手亂放!
侍衛頂着沉重的怨念抱着綠绮琴去送給秦绾,一邊在心裡告訴自己,王爺連綠绮琴都說送就送,以後對這位秦大小姐得更尊敬些啊。
“你們既然不願聽本王彈琴,那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李暄揮手道。
“是。
”幾個書生暗自吐槽誰要聽你彈琴……不對,他自稱“本王”?
“請問,是哪一位王爺當面?
”儒生顫聲道。
李暄一聲輕笑,沒管他們,也回船艙去了。
雖然不放在眼裡,但興緻都沒了,還不如回房間小睡一陣,也不辜負了這暖洋洋的春日。
“當然是甯王殿下!
”剩下一個被留下來收拾的侍衛一擡下巴,驕傲地答道。
“啊?
”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自己驚恐的表情。
甯王?
甯親王李暄?
其實,無論李暄也好,秦绾也好,都沒把那幾個書生當一回事。
何況,這點小事,當場就報了,甯王殿下日理萬機,難道還有精力記得三年後幾個考進士的書生?
純粹自己吓自己罷了。
不過,先不論幾個原本讀書就不好,出了這事更加破罐子破摔的,還有幾個倒是真的如李暄所說,回家閉門讀書,下一科一舉高中,那就是後話了。
俗話說,春困秋乏,小睡了一個時辰起來,秦绾已經神清氣爽。
官船在宛城靠岸,因為是官船,宛城郡守早就得到了消息,親自帶着府衙官僚在岸邊迎接。
李暄見他們一身便服,确實沒有驚擾百姓的份上,壓下了心底的不悅,勉勵了幾句就讓人散去了。
官船上自然有水手和郡守府派來的差役把守。
李暄吩咐侍衛先将随身行李送到驿館安置,自己和秦绾兩人去了宛城内閑逛。
“宛城是前朝古城,可惜這次時間有些趕,沒法去遊覽,不過吃還是能嘗試一下的。
”李暄一邊走,一邊指點道,“前面的白記做的紅豆糕最有名,可以帶一些回去做點心,晚飯的話,宛城有家百年老店安然居,聽說做的清蒸鳜魚是一絕。
”
“亦晨。
”秦绾叫了一聲。
“嗯?
”李暄偏過頭看她。
少女的側臉帶着淡淡的笑意,随即轉過臉來,唇角一勾,眉間滿是狡黠:“我說,你念小抄的動作能更隐蔽點麼?
”
“……”李暄噎了一下,忽的一笑,随手将攏在袖中的小紙條丢了。
“唉,别扔。
”秦绾眼明手快地抓住在空中飛舞的紙條,展開一看,不禁樂了。
蠅頭小字幾乎寫滿了不大的紙條,宛城哪裡的餐館最有名,哪裡的點心最好吃,哪裡的賭場最公平,甚至還有哪裡的姑娘最漂亮!
想也知道是什麼“姑娘”。
“誰給你的?
”秦绾邊看邊笑。
“執劍,好像是叫郡守府的人寫的。
”李暄本來有幾分尴尬,不過看到她樂不可支的模樣,不由得也放松起來。
“執劍,就是你帶的侍衛統領?
”秦绾想了想,記得好像是個圓臉小個子,笑起來笑眯眯露出兩個小虎牙的大男孩,若不是李暄介紹這是統領,她還以為是候補的呢。
“現在他頂朔夜的缺。
”李暄點頭。
秦绾一挑眉,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朔夜明明挺正經的,而這個……
“别想多了,估計他就是叫人把宛城好吃好玩的地方寫下來而已。
”李暄幹咳了一聲。
怎麼說執劍也是在幫忙,讓他再被秦绾惦記未免有點可憐。
“你換的這個侍衛挺有趣的。
”秦绾笑吟吟的,很有興趣地指着紙條上的字道,“吃完飯去玩玩?
”
李暄掃了一眼,歎氣道:“你想見識青樓,等回京後,我帶你去豔冠京華,這裡太亂。
”
“好啊,一言為定。
”秦绾也不糾纏。
“宛城的夜市也很有名,一會兒去逛逛。
”李暄也怕她再出别的幺蛾子。
女人,膽子太大了,雖然說不上是負擔,但總會讓人提心吊膽的。
“好。
”秦绾笑道。
不過,兩人走進安然居的時候,發現早已是座無虛席了,不愧是宛城第一酒樓。
“兩位,小店已經客滿了,您看,是邊上稍坐等一會兒,還是……”小二滿臉笑容地迎上來。
“等。
”李暄并不想大動幹戈,一眼掃過去就看見好幾桌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加上之前就在等候的人,也無需多久就能輪到他們,等就是了。
秦绾并沒有意見,剛想找個角落坐下,目光卻無意中掃到了熟人。
其實并不是秦绾對人家有多熟,隻是一個美麗的夫人,帶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沒有男人,竟然沒進雅間,而是坐在大堂中間最顯眼的位置,任何人都會對她們多看一眼的。
隻是,讓秦绾驚訝的是,魏氏母女不是被人劫走了嗎?
怎麼會如此高調地出現在宛城。
“怎麼了?
”李暄低聲問道。
“遇見個熟人,我去招呼一下。
”秦绾道。
“我陪你。
”李暄道。
“有夫之婦,不方便。
”秦绾搖頭,獨自走過去。
李暄想了想,也沒堅持。
畢竟是大庭廣衆之下,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真要出事,秦绾也不是省油的燈。
“夫人怎麼在這裡,真是太巧了。
”秦绾一臉天真的笑容招呼道。
“紫、紫曦?
”魏氏見到她,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恐,雖然盡力掩飾,但語氣還是能聽出一絲顫音,“你沒有回家嗎?
怎麼來宛城了。
”
“跟人一起來的。
”秦绾笑着指了指李暄。
魏氏瞥了一眼,倒是認定了之前想的“逃婚離家出走投奔心上人”的想法沒錯,雖然慶幸當初秦绾沒事的話,镖局的人也應該活着,不由得松了口氣,随後開始考慮怎麼不動聲色地讓秦绾離開宛城。
“夫人還沒說怎麼會在這裡呢。
”秦绾好奇道,“那天晚上……咦?
”
“慎言。
”魏氏壓低了聲音道。
“有人看着你們?
”秦绾問道。
“……嗯。
”許久,魏氏才應了一聲,随即急促道,“總之,聽我的,趕緊離開宛城。
”
“那你?
”秦绾看看她,又看看沉默了許多的嚴雪,不,應該是言雪。
“我們不會有事的,要殺人早就殺了。
”魏氏安慰道。
“好吧,我知道了。
”秦绾乖乖地點頭,回到李暄身邊。
“左邊角落開始數第二桌,窗口最後一桌,大門右側那桌。
”李暄不等她開口便說道。
“嗯。
”秦绾沒去特别看他指出的人,乖巧地坐在他身邊玩着自己腰間的配飾。
“大門口那桌本來有人想動手,但被北面座位的人壓了下去,疑似首領。
”李暄說着,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有耳洞,是女扮男裝。
”
“觀察得真仔細。
”秦绾忍不住笑了。
“我本來也是做這個的。
”李暄一臉的理所當然。
秦绾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李暄,他就是在暗查祁展天的事而被追殺,想來這些年他沒少替皇帝幹那些暗地裡的勾當,不由得有些為這個男人心疼。
就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如何?
還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老甯王明明是救駕身亡,功莫大焉。
可加恩給自己兒子的榮華富貴,或許還不如在偏遠的甯城做個自在閑王來得痛快。
“你打算怎麼辦?
”李暄示意了一下。
卻見魏氏母女已經吃完了飯,再坐下去顯然不合适了。
“是問你怎麼辦吧?
”秦绾驚詫地看着他,“我和她們不過一面之緣,又沒有救人的義務,倒是你——你不是說可能是言家人嗎?
為了你的手下你也得救吧?
”
“我的事,難道不是你的事?
”李暄反問道。
秦绾無言,好吧,他說得太有道理了。
“所以,怎麼辦?
”李暄問道。
“這種事你都要我想辦法?
”秦绾道。
“我親自出手救人,恩太重。
”李暄解釋道,“你出手,剛剛好,還能讓言家欠你的人情。
”
“那真是謝謝了。
”秦绾翻了個白眼。
言家的人情當然是好東西,但其實秦绾不太想要。
言家的嫡系和分支關系再差,可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言字,終歸是血脈至親,自己人鬧鬧就罷了,死在外人手裡,就算做個樣子給世人看看也得報仇吧?
她可是親手抄了言家,氣死了言絕英的,萬一哪天她是歐陽慧的事暴露了,而那時她和言家關系太好的話,讓夾在中間的李暄如何處置?
然而,李暄總是一片好心對她,拒絕也太傷人心。
秦绾歎了口氣,默默地把之前被李暄指出的人都記了下來。
“兩位,這邊請。
”收拾好空桌子的店小二已經迎了過來。
“先吃飯。
”李暄道。
因為有事,這回兩人并沒有點上一桌子的菜,隻是要了安然居的招牌清蒸鳜魚,然後配了兩個清淡的素菜和一碗香菇雞湯。
都是晚飯了,清淡點好消化,一會兒正好再去活動活動筋骨消消食。
清蒸鳜魚味道鮮美,小菜也不錯,如果沒有遇見魏氏,秦绾還是挺滿意的。
等他們吃飽喝足,走出安然居大門時,一身便服的侍衛統領執劍已經站在門口等候,看到秦绾笑得一臉尴尬。
“找到了?
”李暄問道。
“嗯。
”執劍立即跟上,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地道,“說是找到,其實也不太恰當,那些人根本就沒有隐藏行蹤的意思,反而特别高調,好像生怕别人找不到他們似的。
”
“看得出來。
”李暄一臉的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看他們讓魏氏坐在安然居中間就知道,他們大約是想利用魏氏做誘餌,引什麼人來上鈎。
剛剛按兵不動,也是因為紫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能忍則忍。
”
“王爺英明。
”執劍敬佩道,“屬下确實發現那些人周圍有不少人在監視,隻是手法太過粗陋不堪,想必那些人也是知道的。
”
“魏氏母女能釣出來的,也是言家人吧?
”秦绾道。
“要說在這裡釣言家人,也就隻有一個了。
”李暄沉聲道。
言鳳卿。
秦绾張了張嘴,把到了口邊的名字咽了回去,又道:“之前攔截魏氏的人明顯是來自軍中的,你有什麼頭緒嗎?
”
“不好說。
”李暄搖了搖頭,“也不能說一定是正規軍,藩王的親兵,甚至來自他國都有可能。
”
“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問。
”秦绾躊躇道。
“你是想問言鳳卿在洞仙湖幹什麼,還是想問,我在甯州幹什麼?
”李暄了然。
“都想,所以,能說多少便是多少吧。
”秦绾幹脆道。
“對你,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你原本知道得也不少了。
”李暄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原本沒想過你從甯州走,所以也沒告訴過你甯州的事,幸好你也沒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
“比如滅掉幾個水寨,當個水大王玩玩?
沒那時間。
”秦绾一臉遺憾道。
“你還真想?
”李暄瞪她。
“啊,對了。
”秦绾一握拳。
“又怎麼了?
”李暄道。
“雖然沒時間去滅掉幾個水寨當水大王玩,但我在洞仙湖随手埋了兩枚釘子。
”秦绾道。
李暄看着她,一陣無力。
明明是在搶時間不是嗎?
怎麼還能有閑暇往洞仙湖的水匪群裡埋釘子呢,該說這個女人什麼好?
“王爺,就是前面的客棧了。
”執劍插口打破了兩人之間有些詭異的氣氛。
“果然高調。
”秦绾道。
根據執劍和宛城郡守貢獻的宛城吃喝玩樂攻略手冊,這是宛城最大、最豪華的客棧,因為客棧地下就是宛城第一的富貴賭坊,賭累了就可以直接回房間睡覺,甚至隻要在賭坊兌換的籌碼超過一千兩銀子,客棧的豪華上房就是免費住。
“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動起手來要格外小心。
”李暄皺眉道。
“我知道。
”秦绾說着,拉着他目不斜視地從客棧門口走過。
李暄進宛城太過光明正大,而能開賭坊的,背後肯定都是有背景的,堂堂王爺總不能殺上門去。
倒是秦绾,回到驿館,讓李暄幫忙準備一些東西,自己回房間卸了一身裝扮,換上之前在襄城那一身深色的女俠勁裝,再出房門時,就連守門的侍衛都差點把人攔下來。
“大小姐的手真巧。
”執劍贊美道。
秦绾的裝扮并不是荊藍的易容,對于容貌,她隻是稍稍做了些改變,重要的是衣服、打扮、神态、氣質,甚至走路的姿勢都和以前不同,反倒讓人忽略了她的相貌其實還是秦绾那張臉。
“我出去一下,借個侍衛用用。
”秦绾說着,背上李暄遞給她的小包。
“自己挑。
”李暄很大方。
反正,脫掉制服,誰還能記住幾個區區侍衛的臉嗎?
他們的臉可沒甯王殿下那麼大。
“那就你。
”秦绾随手一指眼前的執劍。
“是,大小姐吩咐。
”執劍笑眯眯的,原本身上也是便服,倒是不用換了。
“走了。
”秦绾走幾步,忽的又停下,轉頭笑道,“除了桃花酥魚,王爺記得又欠我逛一次夜市。
”
“你真是一點兒都不吃虧。
”李暄莞爾一笑,“本王記下了,王妃辛苦。
”
秦绾見到執劍在偷笑,翻了個白眼,轉身走人。
執劍趕緊對李暄行了個禮,追上去,一邊道:“其實……原本屬下就說自己跟大小姐一定更合拍,可是王爺一定要送朔夜那塊木頭。
”
“你願意跟着我?
”秦绾詫異道。
“王爺身邊那麼多人,好累啊,還是大小姐這裡好。
”執劍笑眯眯的,又把小虎牙露了出來。
“本小姐指使起人來,讓你喊累的力氣都沒有。
”秦绾笑道。
“哦。
”執劍嘀咕一聲。
說話間,兩人再次來到富貴賭坊,沒去上面的客棧,直接走樓梯到地下,進了賭坊。
秦绾随手兌換了一千兩銀子的籌碼交給執劍。
“好多人。
”執劍驚歎道。
富貴賭坊的空間很寬敞,雖是在地下,但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各個台子的賭桌前都圍滿了人,雖然大半是男人,但也沒少見帶着兵器的女子。
再加上穿梭其中給賭客送上酒水的侍女,秦绾的到來也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大小姐,我們也賭錢?
”執劍問道。
“你就在這兒玩,不過要注意我們下來那道門的動靜。
”秦绾道,“不要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