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融把一盤魚放在角落裡的桌子上,生硬地招呼客人:“各位請慢用,需要什麼隻管讓他們添!
”
檀悠悠端着一壺酒過來,笑眯眯的:“夫君敬酒啊!
”
裴融哪裡做過今天這種事?
心情激蕩加之忙得昏頭昏腦,檀悠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假思索地端起酒杯,行禮敬客:“我敬諸位,感謝諸位……”
忽聽身邊一位男客笑道:“向光,恭賀你啦……”
這聲音特别熟悉,裴融定睛一看,竟然是袁知恩,當下就笑了:“袁家舅舅也來了!
您怎麼也不說一聲,往屋裡坐?
”
袁知恩朝他擺擺手,眼睛看向他的衣襟:“我看你們忙得很,不想添麻煩,左不過是吃飯,在哪兒吃不一樣?
怎麼,你這是親自動手了?
”
裴融順着袁知恩的目光一看,自己原本潔淨的袍子前方不知何時染了一大塊油漬,兩條濃眉立時皺了起來,忙着就要去換衣服。
“換什麼衣服啊。
馬上還會再髒的。
”檀悠悠給袁知恩斟了酒,笑道:“是吧?
舅舅。
”
“這倒是真的。
向光始終還是書生意氣,不食人間煙火。
”袁知恩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突然想起來:“是了,我今日帶了友人過來,也給你們介紹介紹?
這位是我的恩人明老。
”
靠牆坐着的一個五十左右的男人,青衫紗帽,神态威嚴,微胖,雙目炯炯有神。
見檀悠悠和裴融行禮,不過淡淡颔首而已,顯得頗為倨傲。
檀悠悠并不在意,熱情地招呼他們吃好喝好,告了罪就準備去招呼其他人。
裴融則是被袁知恩拉了坐下:“陪我家恩人喝一盅,叫他們忙去,這麼多下人,哪有讓主人親自端菜送酒的。
”
那叫明老的人也道:“正是,這小娘子是你媳婦吧?
安樂侯府好歹也是宗室、侯爵,堂堂主母抛頭露臉,大呼小叫的招呼客人,成何體統?
你也不管管?
”
檀悠悠一聽這話就來氣,剛還說裴融不食人間煙火,這位才是不食人間煙火呢!
她和裴融能夠順利脫困,靠的是什麼?
靠的正是這些人的呼聲和議論。
人家歡歡喜喜來恭賀他們,她卻要和裴融擺侯門宗室的架子?
别逗了!
那叫自絕于人民!
但這是在外頭,對方又是袁知恩的朋友加恩人,說不定還是個隐藏的王者,檀悠悠決定靜觀裴融應對。
裴融不慌不忙地給這明老斟了酒,溫和地道:“您老說得是。
平時内子并不這樣,她雖性子跳脫,卻是很懂規矩的,日常不得允許絕不出門。
今日乃是因為我家卷入一樁官司,多得友人和鄰裡襄助,我們夫妻十分感激,不知如何報答才好,思來想去,唯有親手執壺斟酒,端菜送飯才能聊表寸心。
”
答得漂亮!
檀悠悠給了自家男人一個贊許的眼神,微笑着行了個禮,輕言細語:“正是呢,當時小婦人吓得六神無主,多虧鄰裡友人相幫,才能守得雲開日出。
否則,隻怕還沒等到天子主持正義,小婦人就先哭死了。
”
明老瞥她一眼,淡淡地道:“天子主持正義,是來得遲了些啊,這麼冤枉的案子,居然拖了那麼久才過問!
”
“明老!
話不能這麼說的!
”檀悠悠吓得小鹿眼瞪成牛眼睛,裴坑坑已經夠坑了,這位更坑啊!
明老嚴肅地道:“為何不能說?
”
檀悠悠認真地道:“天子管着天下呢,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吃飽穿暖,這些大事要操多少心啊。
這麼多事,就算排隊,也得慢慢來嘛。
況且皇爺秉公執法,沒有包庇國戚,是真正的好皇爺!
”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她再豎個大拇指:“旁的不說,咱們這些人能夠安心坐在這裡吃吃喝喝,說笑玩鬧,也是沾了皇爺勤政的光呢。
”
袁知恩“嘿嘿”的笑了:“說得好!
”
明老一瞪眼睛,袁知恩就低了頭。
檀悠悠看得清楚明白,隐隐覺着自己大概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明老又道:“話說回來,我有一事不明,本朝宗室封爵就沒有封為侯的,安樂侯府這是怎麼回事?
”
這個問題就很考人了。
檀悠悠很緊張,怯生生地瞅着裴融,試圖向他傳遞重要提示,千萬好好回答啊,老兄!
裴融平靜一笑:“實不相瞞,在融看來,能夠封侯已經很好。
畢竟不是誰都能生下來就拿俸祿的,這都是沾了血脈的光。
若非陛下殚精竭慮操持國政、養着宗室,讓我等衣食無憂,我不可能想學琴棋書畫就學琴棋書畫,想娶如花美眷就能娶到如花美眷。
呼奴使婢,高床軟枕,出入車馬,錦衣玉食,還想要什麼呢?
”
明老沉默地打量着裴融,一雙眼睛利如鷹隼,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
然而裴融是真的很平和,說到最後,甚至下意識地看向檀悠悠,與她相視一笑。
檀悠悠趕緊配合地露出傻瓜般的崇拜之笑,啊,這個答案真好,她也不喜歡不知足的人呢!
鹹魚隻想每天都能輕松安逸,簡單快樂。
明老突然點了她的名:“檀氏,你覺得你夫君怎麼樣?
旁的女人都希望自家夫君封侯拜相,你呢?
”
檀悠悠紅着臉,害羞的小聲道:“明老,小婦人自然是覺着自家夫君最好啦。
夫君長得好看,品行高潔,溫和有禮,知足常樂,還懂得很多大道理!
”
明老點點頭:“客人多,你們自去忙吧。
”
裴融和檀悠悠告了退,繼續忙個不停,剛才的事很有些蹊跷,但比起這件事來,如何把這群客人招呼好并打發走才是眼前最重要的大事。
好不容易松活些,檀悠悠回頭去看,袁知恩和那個明老早就不知影蹤了。
客人散去,喝得醉醺醺的陳二郎尚且拉着裴融的手不肯放他回家:“我們再喝一杯,難得高興。
”
裴融嫌棄地看看自己身上的各種酒漬油漬,毫不客氣地把陳二郎推進陳家大門,大踏步趕回去換洗。